这一切的喧嚣,都被方昼远远甩在身后。
他拐进侧边的走廊,直接坐电梯来到方家包厢所在的楼层,即将抵达包厢门口的时候,却听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原来是管家高青成,也乘坐另一部电梯追了上来。
高青成反应极快,伸开双臂用身体挡在包厢门前,气喘吁吁地喊道:“等等,你不能进去!”
方昼说:“让开。”
高青成厉声道:“小少爷,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气昏了头,一连串话语脱口而出:“你在外面代表的是方家的颜面,今天的酒会有多重要你知道吗?偏偏你来了,一切都被你搞砸了!胡言乱语也就罢了,身为人子不感恩戴德,还敢顶撞父亲,一点教养都没有。现在还跑到这里来?你难道不应该回去给方先生道歉吗?你不会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吧?”
方昼歪了歪脑袋:“说完了?”
闻言,高青成呼吸一窒,意识到自己现了原形。
方昼似笑非笑道:“‘偏偏你来了’——你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我怎么记得我本来好端端地在家养病,是你跟条哈巴狗似的,跑到我房间里传达方禹雷的命令,让我必须过来一趟的?”
高青成心虚道:“我……”
方昼一字一顿地说道:“高青成,我忍你很久了。”
高青成是方家的管家,是方禹雷最忠心的下属。
方禹雷看不起任婉,不重视方昼。
高青成便也狗眼看人低,这么多年以来没少给他们添堵。
方昼连珠炮似地输出:“你问我在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你在教我做事?我去哪里,我做什么事,我有没有教养,还要听一遍你的指示?你的脸皮怎么就那么厚呢?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高青成被怼得脸色铁青。
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重新挂上了常日里礼貌而虚伪的笑容:“看来小少爷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太好。”
方昼说:“走在路上踩到一坨垃圾,心情当然不好。”
他妈的。
高青成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方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怎么,还不让开?”
高青成“哎呦”了一声,假笑道:“我是人微言轻,小少爷你把气发泄在我身上,我便也只能受着不是?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专属包厢,不能随便进的。你来之前方先生和何小少爷已经把贴身物品都放进来了,好多公司的重要文件也在里面。”
他故意顿了一下,才补充道:“你又不懂这个,别不小心弄坏了什么,到时候就不好交代了。”
方昼说:“我自己家的包厢,我不能进?”
高青成仍用身体挡着门,眼神飘忽不定:“话是这么说,但是小少爷你不能这么想啊。关键是方先生叮嘱过我,除了他和何小少爷,不能放任何人进去,这是为大局考虑,你就牺牲一下。最底层有公共休息室,你要是实在想坐下来休息,可以去那里。”
意料之中的事情,方昼并不发怒。
他却问道:“高管家,你今年还没满五十岁吧?”
高青成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是,怎么了?”
方昼轻飘飘地说道:“还没老呢,怎么就聋了。”
高青成说:“什么?!”
方昼靠在栏杆上,背后是金碧辉煌的旋转楼梯,神态轻松得像是在交流品酒心得:“我刚才在大厅吼得那么大声,你难不成一句话也没听见?我说我不会再忍,你以为不包括你吗?”
方昼直起身,向高青成一步步逼近。
高青成不禁想起刚才方昼抡酒瓶的场景,头皮一阵发紧。
他像只丑陋的壁虎似的贴在门上,咽了一下口水。
方昼慢条斯理地说道:“这种恶心人的招数,你们玩了这么多年还没玩够。家里好吃的、好用的东西我不能碰,家里重要的文件我不能看,家里贵的包厢我不能进。合着要承担颜面的时候光想到我,要享受资源的时候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是吧?”
他的声音冷了下去:“我的耐心有限,我最后说一遍,让开。”
高青成犹犹豫豫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方昼耐心告罄,直接伸手将高青成推到旁边:“滚!”
高青成狼狈地趔趄几步,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方昼一脚将包厢门踹开,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高青成连忙要追,方昼直接关门落锁。
高青成以一种滑稽的姿势撞到门上,差点被当场撞飞。
他不可思议地拍门:“小少爷?小少爷!方昼!!!”
里面没人应答他。
片刻,口袋里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
高青成打开手机一看,血压瞬间飙升。
酒会的管理人员发来消息,恭敬地表示系统刚刚收到专属包厢的服务需求,预约了高级水疗和按摩服务,还把菜单上能看到的菜品和酒水都点了一遍,问需不需要现在就送过来。
高青成看到账单末尾的数字,直接破音:“方昼,你疯了吗?!”
方昼的声音隔着门悠悠响起:“高管家,别大惊小怪的。你不是也叫我少爷吗?那么从今往后,我就不会再委屈自己半点,一定要好好地行使少爷的权利。一切饮食都要最好的,一切服务都要最贵的,不然怎么当得起你这声少爷?”
他打了个哈欠:“我累了,按摩和水疗可以暂时推迟,但吃饭不行。你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去催一催他们,菜做好了就赶紧送上来。我吃完了要睡觉,到时候谁也不许再打扰我。还不快去?”
高青成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狠狠地踢了一脚包厢门,反倒吃痛地叫出了声。
门里传来方昼愉悦的大笑。
高青成一腔怒火没地方撒,只能硬憋着转身离去。
谁都没有发现旋转楼梯的最顶层,一个人影静静地伫立着。
关横一身深色西装,名贵的布料上藏着细致的暗纹,手里的酒杯轻轻摇晃,香槟荡漾出轻微的涟漪。他的身形高大,五官深邃而英俊。唯一可能被称作缺陷的地方,在于长相的攻击力过强。
被那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更像被出鞘的利刃架在脖颈边。
他不动声色地看完了全程,才回到了身后的包厢里。
上流人士休息时喜欢清静,也不喜欢与他人分享领地。越靠上的楼层,包厢数量就越少。而最顶层只有这一个包厢,供最尊贵的客人使用,比其他包厢宽敞上数倍,配置也极尽豪华。
关横抿了一口香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将酒杯搁在旁边。
秘书秦小西紧随其后,笑道:“这方小少爷可真是有意思。”
关横不置可否:“年轻气盛。”
秦小西默默在心里吐槽,那你还看了这么久。
不仅看了,还出手帮人家。
秦小西查阅了平板上的消息,汇报道:“老板,保安那边的事已经解决了。方禹雷或许是气昏了头,没有纠结迟来的原因,只是一个劲地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保安主管是我们合作过的老人了,心里都有数,不会把我们供出去。”
秦小西再次默默在心里吐槽,供出去也没事。
区区一个方家而已,老板又不怕他。
关横“嗯”了一声:“方禹雷不好对付,除了支付那笔钱以外,给他们多发一倍的奖金。”
秦小西应下,忍不住感慨道:“没想到方家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关横说:“什么传闻?”
秦小西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多啊!比如方禹雷有三个儿子,唯独最厌恶小儿子方昼,连提都不怎么提起;比如方夫人和小儿子在家里的地位很低,连管家都能踩他们一脚;再比如,方禹雷对私生子何叶宠爱有加,是因为何叶是他的白月光情人所生,当年还被传成了一段佳话。”
关横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种事也能被称作佳话。”
秦小西说:“我起初也觉得怪怪的,说得再天花乱坠,本质也是婚后出轨。但方禹雷似乎真的对那位白月光一往情深,白月光远赴国外,他便把她留下的儿子养在身边,连姓都不舍得改。”
关横笑了一下,没说话。
秦小西说:“难道另有隐情?”
关横只说:“有情是真,情深却未必。”
秦小西似懂非懂:“啊?”
关横却不再多说了:“下周的工作安排怎么样?说一下。”
“好的!”秦小西瞬间切换到工作模式,调出平板里排满的行程表,兢兢业业地汇报了起来。
关横一边听着,一边闭目养神。
秦小西一路念得顺畅,到最后却卡了壳。
关横睁眼道:“怎么?”
秦小西的声音小了下去:“还有就是……相亲。”
关横重新闭上了眼睛。
秦小西为难道:“老板,关老先生催过好多遍了。他说您都三十多岁了,无论于公于私,都该考虑结婚的事了。既然不爱玩,早点定下来也好。让您多见些人,说不定就遇到喜欢的了。”
关横语气没什么起伏:“我不是都见了吗。”
你那种走过场的见面,也叫见面啊?
秦小西心里这么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关老先生说,您要是再这么敷衍,他就从国外飞回来,监督您从头再见一遍。您和相亲对象聊天,他就坐桌子旁边看着,这种事他完全干得出来。”
关横:“……”
秦小西补刀:“关老先生让我转告您,不要太有压力。同性婚姻法普及这么多年,他没什么偏见,是男是女都能接受。年纪大一点还是小一点也无所谓。公司走到现在,不需要通过联姻获取商业价值,对方家境过得去就行。总而言之,是个人就行。”
关横淡淡道:“我该感谢他吗?”
秦小西差点笑出声来,用尽全力忍住了。
她试探道:“所以,您的回答是?”
关横沉默片刻,突然说了一句:“方家,我见过一次。”
秦小西说:“是,那时候见的是何叶。别说您了,就是我见了他都嫌弃。分明也是个从小娇养到大的富家少爷,却一副虚伪做作的模样,看着就倒胃口,我记得您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
她的眼珠机灵一转:“不过方禹雷好像没意识到,酒会前还托人带话,扯了一堆有的没的,说想再见一见呢。只是……两次都见同一个人,未免太无趣了点。”
果不其然,关横平静道:“嗯,这次换一个人吧。”
他说:“我想和方昼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