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方昼有一瞬间的恍惚。
身体反应却比大脑记忆更快。
不到一秒的时间,方昼狠狠往后肘击,听得身后之人痛呼一声,同时攥住那人手臂,起身的瞬间将他反按在长椅上。筋骨传来“格拉”痛响,伴随着一阵叫苦连天的求饶声:“我靠我靠!祖宗!松手!痛死了!!!是我,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方昼难以置信:“许慎之?”
许慎之幽怨地“哎”了一声:“祖宗,你再不放手,我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方昼松开手,看着眼前这个人,心绪复杂难解。许慎之生了一张多情面,桃花眼情波流转,羽剑眉坦率大方,两者并不相斥,反而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许慎之正在呲牙咧嘴地揉手,见他怔愣不语,随即挑了挑眉,大笑道:“没想到我会从天而降?”
方昼从前世记忆中抽离,奇道:“你不是年底才回国吗?”
许慎之扭扭脖子,活动一番筋骨,语气随意得好像在讲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玩笑:“计划有变,我和夜哥起了点矛盾,我在那里待不下去,索性先回来了。”
方昼更奇怪了:“你跟我哥起矛盾?”
这种事的可信程度,堪比太阳自西升起,小猪灵敏上树。
许慎之脾气不算好,青春期群架高手,成年后擅长明嘲暗讽,把公司里那群老狐狸气得半死,也曾经由于豆腐脑要吃咸口还是甜口,跟方昼在沙发上用抱枕疯狂互殴。
但是在充满威严气势的方夜面前,许慎之永远颌首低眉,无一不从,小时候追在方夜屁股后面跑,长大后一同在国外做生意,也是以方夜的意愿和决策为先。
方夜说往右,许慎之绝不往左,还要逼迫他人往右。
方昼觉得,许慎之不太可能舍得和方夜吵架。
许慎之躲避方昼的视线,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随即揽过他的肩膀,抱怨道:“哎呀,别问东问西的,我提前回国看你,还不好吗?面对这种惊喜场景,你的反应竟然是质问,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给我一个拥抱吗?我等老久了,结果你手抬都不抬一下。”
方昼失笑,像哄小孩似的,伸开手臂抱了一下他。
不等许慎之回抱,他便拉远距离,无情道:“喏,抱完了。”
许慎之震惊:“这也太快了!我连余温都没感受到!”
许慎之常年穿梭于风月场,不曾动过真情,倒是练就一套游戏花丛的好本领,撒娇耍赖调情样样在行,根本不在乎什么脸面,当场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抱着方昼的腿嚎叫:“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去年我出国的时候,你还在机场紧紧抱了我好久,眼眶都红了。现在结婚了就不要我了!我们的感情淡了是不是?!”
许慎之悲从中来:“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方昼:“……”
好家伙,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见到此情此景,周遭的路人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连马路对面玩滑板的大学生都掐断进度,惊讶地打量这出八卦。见许慎之声泪俱下,众人立即明白谁是渣男,纷纷向方昼投去谴责的目光。
方昼:“……”
人在路边坐,锅从天上来。
他拍了拍许慎之的脑袋:“起来。”
许慎之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不起来!我不会起来的!你不哄我,我就抱着你的腿过一辈子!要我屈服也可以,你现在就去跟你老公办离婚,我们去环球旅行,坐热气球、潜水冲浪、酒吧狂欢,能玩的都玩一遍,最后找个小海岛定居,把那群臭男人远远甩在身后!你说好不好?你说好我就起来!”
方昼哭笑不得地蹲下:“好幼稚!你还记得自己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吗?你就不怕我把你现在这幅样子拍下来,发到你们公司大群,告诉他们风度翩翩的许总私底下是什么样子的?”
许慎之办正事时,桃花眼含笑一挑,凌厉得令人汗毛倒竖。
谁能想到——他私底下是个小妖精呢。
许慎之哼道:“撒娇男人最好命,这是真理。再说了,我从小到大的丑照,不都在你那保管着吗?多几张也没事。我今天不高兴,你要是答应我一个要求,我立马就起来。”
方昼耐心道:“说吧,什么要求。”
许慎之腾地一下站起来:“陪我喝酒!”
许慎之好不容易回国,方昼自然不会拒绝。
找个酒吧,喝点酒、聊会天,是他们的日常模式。
许慎之常飞国外,这种模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启动了。
方夜大学毕业后,申请调去国外分公司。他不愿留在总部受方禹雷束缚,也渴望拥有能与之抗衡的力量,这些年羽翼逐渐丰满,其中少不了许慎之的功劳。许家的金钱、资源、人脉,许慎之都会借给方夜,时不时就往国外跑,和方夜合作诸多项目。
有时候方昼甚至怀疑,许慎之是不是暗恋他哥。
方昼思忖片刻,强调道:“你喝酒,我喝温白开,常温的果汁和牛奶也行,关……我老公不让我喝太刺激的饮料,说容易生病。他敏锐得很,上回我偷喝冰果汁都被他发现了,他说我身上有橙子的味道,甜甜的,很明显,我自己都没闻到。”
许慎之受不了了:“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动跳进坟墓。”
方昼笑道:“和喜欢的人结婚,坟墓就是天堂。”
“行吧,上车。”
许慎之坐上炫酷的火红色跑车,戴上墨镜:“抓稳。”
方昼很无语:“大晚上你戴什么墨镜?”
许慎之才营造好的氛围被毁于一旦,恼道:“这样比较有感觉!”
他一踩油门,整辆车直接飞了出去。
方昼早已习惯许慎之这种飙车风格,面不改色地迎着狂风拿出手机,熟练地点开置顶,开始翻聊天记录。这是他的癖好,一天能翻五十遍都不觉得腻。为了防止系统自动清除,他甚至把每一页都截图了下来,专门建了一个相册,这样没网也可以翻。
许慎之蹭过来瞟了一眼,笑骂道:“我去,这是要当传家宝啊。”
方昼头也不抬:“你怎么知道,只要和他有关的东西,我都留着呢。上回他送我的汽水,我喝光后把易拉罐全洗干净了,都装在盒子里。他亲手帮我打开的那一罐,我还在上面打了个蝴蝶结。这辈子要是不能和他在一起,也没关系,我直接带进坟墓。”
许慎之由衷感慨:“你这疯子。”
纯情得都有点变态了。
方昼在发小面前褪去伪装,笑道:“你才知道嘛。”
许慎之不太熟悉路,开始寻求导航支援:“哪能啊,你的英勇事迹,我在国外都听到了。你爸可没少在背后嚼舌根,你是没听见他们说得有多难听,老子一个接一个地怼回去了,一群傻逼。”
方昼懒懒道:“随他们去吧。”
许慎之瞥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呢?”
方昼笑道:“巧了,我觉得你也是。”
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对彼此再了解不过。
夏夜裹着热气的风呼啸而过,替大红色的跑车镶上一层莹润的光泽,像是一团在夜色里熊熊燃烧的火。那火光一路肆意飞驰,路边的树枝草叶纷纷退避。方昼靠在车窗边,微微眯起眼睛,头发被风吹乱,拂过关横曾亲吻过的脸颊,泛起一股酥麻的痒意。
那双眼睛湮没在昏暗光影之间,更似闪闪发亮的剔透宝石。
方昼打了个哈欠,像只烦躁的猫:“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
情场高手许慎之请缨:“发展到哪一步了?亲嘴了没?”
猫一爪子将乱糟糟的毛线球拍开。
方昼面无表情,如实相告。
许慎之笑到崩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哪!你们这进度也太慢了!!!你俩真是我见过最纯情的男同,gay吧里看对了眼就上,一夜换三张床,你俩倒好,两个月就亲了两次,还不是亲嘴!我的祖宗,怎么这么惨哪?”
方昼无奈道:“已经很快了,我最初都不敢想能接近他。”
许慎之说:“正常,关横一看就是性冷淡那挂的,最不好对付。”
方昼虚心请教:“你有什么建议吗?”
许慎之坦然道:“感情的没有,床上的有,你要听吗?”
这是方昼完全未知的领域。
暗恋这么多年,他当然想象过,也做过旖旎的梦。
万千想象翻来覆去,却像落在白纸上的水,洇开一个淡淡的灰色圆点。水痕终究会走向虚无的干涸,在朦胧中亲吻、抚摸和冲撞的轮廓,也注定在苏醒后满涨热意的汗水和吐息里消失不见。徒留他蜷缩在床中央,羞涩又好奇,耳根涨得通红。
“那算了,还远着呢。”方昼的眼神难掩迷茫,“我只是烦恼,感觉我们不是陌生人,超过朋友的界限,却也不是爱人。会情不自禁地做出一些亲近的动作,可几分真几分假,我也分不清楚。”
许慎之却道:“别担心,契机往往就在下一个瞬间。”
方昼笑了笑:“借你吉言。你呢,为什么不高兴?”
许慎之一转方向盘:“我说是因为你结婚了,你相信吗?”
方昼早已习惯他的玩笑话:“不想说就算了。”
方昼分出注意力去观察车外景色,被一栋栋蒙在黑暗的陌生建筑闯入视线,蹙眉道:“许慎之,你把我拐到哪里了?这不是我们常去酒吧的路——不要告诉我你要带我去gay吧。我现在是已婚人士,要是被我老公知道,我就完了。”
许慎之做出噤声的手势,轻声笑道:“gay吧未免太没新意,心情不好,就要玩点更刺激的。我这次出国遇到了一个华裔小狼狗帅哥,他很可爱,说这里是国内最刺激的酒吧。他爸爸是会员,他死缠烂打弄到了两个入场名额。虽然后来我把他踹了,但是这名额可不能浪费。一起去看看?”
方昼蹙眉,提取到关键词:“刺激?”
许慎之随意道:“你要是不喜欢,坐卡座里陪我喝酒就行了。”
方昼解锁手机:“那我先报备一下。”
这时,似乎冥冥之中存在感应,关横正好发来消息。
关横:[我很晚才能到家,你早点睡]
方昼熟练地发出小狗点头的表情包。
关横顿了顿,问道:[你在做什么?]
方昼正要报备自己陪发小去酒吧,却被看不下去的许慎之抢过手机,以“出来玩还要跟老公报备,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的理由,帮他回复道:[我在家看书呢!]
方昼蹙眉:“许慎之!”
许慎之大笑,拉着他进了酒吧。
与此同时,在这座酒吧的内部,侍者毕恭毕敬地带着关横穿过弯弯绕绕的复杂渠道,来到一扇通往地下一层的铁门前。门一打开,隐隐约约的哄笑、叫好和怒吼声,瞬间如同无数条嘶嘶吐信的毒蛇,顺着被苍白光亮笼罩的楼梯奔涌而来。
侍者微笑道:“关先生,欢迎光临赌场。”
“祝您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