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横的声音太近,就在方昼的耳边响起。
方昼打了一个激灵,险些把调料罐丢进锅里。
两人的体型差距不小,关横往方昼身后一站,便把他遮得严严实实,仿佛要把眼前的这个人藏在怀里,再也不让旁人有机会窥探到半点身影。手也比他的手大一圈,五指收紧,轻易将细瘦的手腕圈住。肤色对比之下,好像握住一段白生生的藕节。
关横握着方昼的手,在空中调整角度。
随即晃动调料罐,略微一震,白糖便轻轻松松地向下掉落。
方昼的心脏也跟着一震。
关横松开手,语气一本正经:“再试一试。”
方昼难掩慌乱,依葫芦画瓢抖了抖调料罐:“这……这样吗?”
金属罐身沾染温热蒸气,晶莹白糖在摇晃中蹦进锅底。
厨房宽敞,他们的距离却越来越狭窄,被热腾腾的甜香包裹。
关横似乎在笑:“嗯,做得好。”
那卷着熟悉气息的声音,像一根根在春日里冒出绿芽的树枝,慢条斯理地亲吻他的脖颈,钻进他的耳朵,在隐秘而敏感的嫩肉上轻轻摩擦,带起的痒意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蜷缩。
方昼头皮发麻,手一颤,又撒了一片糖进去。
糟了,是不是给多了?
方昼竭力维持镇定:“好像有点太甜了。”
关横低声道:“不会,刚刚好。”
他语气一转,似是关切:“怎么在发抖?”
方昼确实在战栗,距离缩得太近,他看不见关横,却比面对面时更能感受到关横的存在。眼睛像被蒙上了黑布,眼前的一切若隐若现,最终融化成朦胧晦暗的影子。视觉、触感甚至是躯壳都在轻飘飘地浮动,听觉却愈发明显,每一句话带着沉沉的回响。
他好像一个躺在黑暗里的服从者,只能听到关横的声音。
关横轻声问他:“冷吗?”
方昼的喉结滚动好几下:“不冷……好热。”
厨房里开了空调,正在嗡嗡运作中,温度是最适宜人体的二十六度。氛围也是如此适宜,分明应该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舒适,方昼却觉得那水越来越滚烫,此时此刻甚至在沸腾,烘得浑身燥热。
他真的觉得好热,鼻尖都冒出汗珠,却莫名不敢动弹。
他总觉得,关横在盯着自己。
是错觉吗?
实际上,他的直觉没有错。
白糖撒得太多,在浓稠的酱汁中软化出香甜发腻的味道,关横根本不在意,瞥都没有瞥过去一眼,自始至终都看着方昼。那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侧脸,顺着耳垂滑下,最终锁在后颈上。
他才发现,方昼的后颈有一颗小痣。
很小,颜色很淡,凝神细看才能发现。
被垂落的碎发挡住,像是被严加护卫的宝石。
把发丝拨开,亲吻或者啃咬,感觉会是什么样的?
方昼太紧张,后颈那一片皮肤紧绷不放,身体微微颤动之间,那颗小痣更加晃眼。他想要掩饰急促的呼吸,却欲盖弥彰,脖颈侧面的筋不断起伏,一突一突的,携着膨胀的血液和心思撞击那一层薄薄的皮肤,漫开花瓣一般柔软而粉红的色彩。
关横失笑,很想问一问方昼——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很明显?
关横认真思忖,方昼会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这种心思。
四年前吗?
方昼说过,他们四年前在墨轩画室初遇,交集是关横给了他一些指导。他描述得平平无奇。关横偶尔搜寻回忆,找不到方昼的身影,遗憾中夹杂一丝莫名的自责,好像错失了什么珍贵的宝物。
四年前,正是方昼进入大学的第一年。曾经的调查报告显示,他在大三入职墨轩画室,但是联系这番话,他可能大一就去过。关横派人查过当年的教师名单,甚至连学生名单都翻了,没找到方昼的名字。下属小心翼翼地提出,方先生会不会记混了时间。
关横若有所思地摇头,觉得方昼不大可能记错这种事。
有一点也很奇怪,方昼复读过一年高三。
他是老师眼里标准的好学生,国画功力超群,高中集训排名始终稳居首位,文化课不算顶尖,但高三每一次模考都超过一本线六十分以上。就算不走美术这条路,也能进入一个很不错的大学。
而且浏览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成绩数据时,关横发现方昼的分数变化曲线稳定递增,一直在进步,从未失手过。学生能在高三做到这种程度,必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关横也不认为方昼会落榜。
方昼复读,确实不是因为发挥失常落榜。
那一年他没去高考,原因不明。
往事模糊在迷雾之中,暧昧者不敢揭露伤疤。
方昼经历过什么,又是何时动心,答案还无法确定。
方昼见关横沉默良久,鼓起勇气问道:“你呢?”
关横从思绪中抽离:“什么?”
方昼突然转过头:“我是说——”
没想到这一转头,他的脸颊直接撞上了关横的嘴唇。
两种不同类型的柔软相碰撞,变成一个纯粹又幸运的亲吻。
关横没想到会在乌烟瘴气的厨房里亲到方昼的脸,万千思绪陡然停顿,被方昼眼睛中的倒影抓住。方昼也呆得厉害,仿佛一个在高温下脑壳冒烟的机器人,卡着壳补完剩余的话:“我……我是说,我觉得好热……太……太热了……你呢……”
最后的“你呢”细如蚊蚋,几乎融进充满焦糊味道的烟雾里。
关横定定地看着他,就这么看了一分钟,才道:“嗯,很热。”
关横走到料理台的另一侧,背对方昼拿起遥控器:“我调低一点。”
方昼想要建议“调到二十度吧”,却犹豫会不会太冷。
下一秒,只听空调那边一连串声响:“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遥控器按键差点被按出火星。
他抬眼一看,发现关先生直接把空调按到了十六度。
方昼:“……”
看来关先生比他还热。
这时,杜鹤年被熏到无法忍受,气势汹汹地闯进厨房,骂道:“什么玩意儿?这都什么玩意儿?你们两个兔崽子干吗呢?!这是要炸了厨房吗?这么多烟!都飘到画室去了!你们俩眼睛和鼻子是摆设吗?怎么还像两根木棒似的杵在那,还不快点关火!”
话音刚落,杜鹤年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冻得一哆嗦:“我去!”
杜鹤年差点以为自己闯进了南极。
还有两只心虚的企鹅,小的关火,大的关空调,飞速销毁罪证。
杜鹤年登时大怒:“你俩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闻声赶来的应如是赶紧拦住,用“好啦好啦,年轻人邪火旺盛,贪凉是正常的,教训两句就行了”和“好啦好啦,鱼黑了又不是不能吃,太甜了也没事,这鱼肯定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少爷鱼”的借口力挽狂澜,成功让杜鹤年消气。
并转移视线,让他快去尝一尝自己亲手做的炒杂蔬。
那道炒杂蔬加了太多生抽,咸得发齁。
杜鹤年哼了一声,全部吃光。
关横和方昼端着菜走向餐厅,成功脱身。
-
吃完这一顿晚饭,杜鹤年个展的事便定下来了。
杜鹤年的作品千金难求,而他不喜抛头露面,大半辈子办过的个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上一次还是快十年前。据说这次还要展出新作,许多国画研究专家和业余爱好者都摩拳擦掌。
这位被誉为“当代国画第一人”的鬼才画家,年少成名,平步青云,后来甚至坐到了国画家协会会长的位置,数十年来始终是画坛焦点。国画可以作为兴趣,但是要攀登登峰造极之境,极其看重年纪、资历和世代传承。
太年轻的国画家很难受人信服,纵然十八岁的王希孟能画出《千里江山图》,可这样的天纵奇才,百年难出一个。大多数人要到中年甚至老年,才能堪堪领悟到人生意境,并将其诉诸于笔墨之间。有名家曾言“中国画是一个老年的艺术”,虽然含着几分幽默,但也不失道理,世间有慧根的人才太少。
野路子出身的国画家容易遭受排挤,任何一个专业圈子都有抱团现象,国画界也不例外。学画时间短的不叫新人,没有名师、没有家世、没有人脉的画家才是纯新人,难登大雅之堂。
杜鹤年却以笔下的万里山河,打破这一层层接近于偏见的桎梏。
这个名字一说出去,众多圈外人士也起了兴趣。
舆论反响和期待人数一路飙升,宣传部门笑得合不拢嘴。
这两天,方昼每逢闲暇,便往国画美术馆跑。
师父的画,他赏析过千万遍。哪一幅好,哪一幅更好,他全都说得出来,作为史上最年轻的顾问,推动展厅布置和展览流程一步步接近完美。他专业能力过硬,什么问题都能解答,沉浸在工作中的模样认真严肃。众人看在眼里,细微的非议也逐渐平息。
大家后来和方昼混熟了,包袱也丢到九霄云外去。他们不想把味道染进展馆,不约而同地蹲在马路边吃盒饭,把肉最多的那一份猪脚饭塞给方昼,知道他喜欢吃辣,加了两大勺剁椒酱。
组长不爱吃米饭,正埋头嗦面,芝麻酱糊了满嘴,还能抽出空帮腔:“拿着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多吃点肉是应该的!实在不行,你就拿和关总的爱情故事当报酬,这年头,八卦才是最好的下饭神器。”
有人跟着起哄:“我上回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小方昼爬梯子去挂画。那梯子晃晃悠悠,我看得胆战心惊啊,他不急,远处的关总倒是站不住了,组长的报告都没说完呢,关总三十秒内穿越一整个展厅,简直就是飞了过去,结果就是帮小方昼扶梯子。”
组长专心在碗里搜寻剩余的萝卜丁和酸豆角,头也不抬道:“别说了,好几年的打拼情就这,我的心伤透了!将来补办婚礼,给我一个主桌的位置,我才能痊愈!”
方昼本来脸红,听到“婚礼”这个词却是一愣。
他没说什么,默默低头扒饭。
猪肉肥瘦相间,他囫囵吞下,却只尝到了咸味。
有人继续说道:“真夫夫就是不一样的!我在关总手底下做事五年了,这五年,我就没见过他的情绪有一次大波动。你们能想象吗?在这个人人都想发疯的世界,他的情绪稳定到不可思议。但是一看到老板和哥夫相处的氛围,我有预感,要变天了。”
他的语气夸张,众人都哄笑起来。
方昼也跟着笑,笑意却没有达到心底。
深夜从国画美术馆出来,他难得有点不想回家,没给王百川大叔发消息,而是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怔怔出神。想前世,想未来,也想和关横的关系。不知下一个十字路口会在何时出现,他又是否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轻叹一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这时,一双手突然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
熟悉的声音响起:“猜猜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文里出现吃的,基本都是我想吃的TT
在小某书刷到樱桃味可乐难喝,很想挑战一下,结果逛遍超市都没找到,回来一搜说是停产了,反而让我更想喝它……今天好想回家,好想吃猪脚饭外卖和楼下的热干面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个即将出场的角色,是谁其实很明显hhh
谢谢小天使送我的营养液!第一次收到很惊喜!鞠躬!
感谢在2023-11-05 06:47:28~2023-11-07 22:1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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