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鹤年面无表情:“别说这些肉麻话,我听了耳朵直流血。”
关横:“……”
方昼直接呛到:“咳咳咳!”
关横给方昼拍背,方昼小声说:“谢谢。”
关横动作微顿:“谢什么?”
闻言,方昼一怔。
他们之间隔着透明而冰冷的协议,像是被一道玻璃分隔两边,难以触碰彼此。他摸不透关横的心思,怕暴露心思,也不敢说太暧昧的话,只得一板一眼地说道:“谢谢你替我解围,你有心了。”
关横垂眼盯他两三秒,随即收回了手。
说出口的话依然是淡淡的,眉目间却沉淀几分郁色:“不客气。”
这时,应如是从厨房匆匆赶来。
他笑眯眯地把杜鹤年拉到旁边,温声说了两三句劝阻的话。杜鹤年便也冷哼一声,丢下竹板拂袖而去。他扶着额头苦恼一笑,朝方昼耸了耸肩,神色略有些无奈。
应如是轻握着方昼的手,笑着打圆场:“好啦好啦,别跟你师父那老顽固一般见识。他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几十年的老脾气,改不了一点。药膏还是在柜子第三层,记得涂,我再去说他几句。”
方昼突然叫住他:“应爷爷!”
应如是转身,温和道:“小昼,怎么了?”
方昼嘴唇微微颤动,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另一幅画面。满手烧伤的老人颓然倒在床榻上,眼泪滴在残破的手稿上,卑微地向上苍乞求一天的寿命,最终在满心的不甘和遗憾里断了呼吸。
死前的那一刻,老人咳出一口鲜血,摸索到方昼的手腕。
他虚弱地哀求道:“小昼,救救我。”
若说杜鹤年是山,应如是便是海,温柔包容一切的海。
方昼不会再让这片海干涸。
方昼尽量维持正常语气:“您身体还没好全,平时一定要保养身体,严格遵循医嘱用药,不要不当回事!很快就要入秋,天干物燥,要注意消防安全,更要注意安保,工作室不要放无关人员进入。前几年有一次工作室电线短路,起了不小的火,应爷爷第一反应是去抢稿子。若有下次,还是保全自身为上。”
他说得絮絮叨叨,眉头紧蹙,很认真的模样。
前世应如是遭到了跟踪和匿名恐吓,报警却查不出罪犯,屡屡搬家和搬迁工作室都没用。应如是断更《神鹿》的时候没少收到这种东西,并没放在心上。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心中唯一的执念就是要完成那个贯穿他一生的秘密敦煌项目。
最终一场大火烧尽了他的毕生心血,也毁掉了他的手。
将残稿和剩下的电子版东拼西凑,倒也能勉强还原出五六分。
应如是却心脏病发,死在了项目揭晓的前一天晚上。
罪犯还没有出现,方昼思忖对策,决定先给应如是打个预防针。
应如是奇道:“怎么这么严肃?出什么事了吗?”
方昼摸了摸鼻子,掩饰道:“我看新闻上说,有个画家被跟踪狂放了一把大火,幸亏那时候他不在家里,不然性命都保不住。这年头生活形势越来越紧张,人们的精神也越来越极端。我想是同行,看了人家的教训,我们也得留个心眼啊。”
应如是不知道放没放在心上,只是大笑道:“好啦好啦,应爷爷记住了,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不怕他们。快去理一理关总,他盯着你老久,你光顾着和我这个老头子说话,一眼也没分给他。”
方昼一怔,抬头果然跟关横对上目光。
两人走到厨房,方昼犹豫道:“关先生,我想……”
关横从容道:“想求我帮忙?”
方昼向厨房外探头张望一番,才答道:“嗯。协议第二页第五条说过,若双方有意向,可以互换条件达成交易。我想请您帮忙保护应爷爷,不用严密监视那种,就是确定他周围没有可疑的危险分子,保证他的安全。请问……可以吗?”
关横抬起眼皮瞥他一眼,忍俊不禁:“‘您’都叫上了?”
方昼窘迫道:“我有点紧张。”
有求于人,还是有求于喜欢的人,总觉得不好意思。
前世采用诸多方法,还是没能阻止那场危机,如今他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力量更加薄弱,不能拿应如是的命去逞能冒险。而关家的势力遍布政商两界,曾经通吃黑白两道,近年为了彻底扎稳根基,与公安的联系也足够紧密,保护一个人绰绰有余。
关横说:“可以,不过你的条件是?”
方昼急切道:“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关横的神色变得微妙:“确定什么都可以?”
方昼这才发现,这句话藏着令人浮想联翩的意义。
他假装没察觉,只是狂点头。
关横一笑:“那你过来。”
方昼蹭了过去,他们的距离好像一根被卷进毛线球里的线,一点点缩短,上面的绒毛也在一点点积累,分明是指尖在触摸,心脏却痒得战栗。看不见的玻璃被毛线挤得变形,随时将要粉碎。
他像一座同手同脚的雕像,在关横面前一步的地方站定。
关横说:“手伸出来。”
他迟疑地伸出右手,却听关横纠正道:“被打的那只。”
难道要雪上加霜?!
方昼咽了咽口水,指尖试探着伸出半寸。
下一秒便被关横握住,不由分说地拉了过去。
关横拿来湿巾,将他的手擦拭干净,一根根手指擦过去,其细致程度,怕是要把他人的痕迹都抹去。方昼低头盯着,只觉得那湿巾又软又凉,好像一颗爱心形状的薄荷果冻在指间游泳。
紧接着,更凉的药膏覆盖在伤口上。
丝丝凉意蔓延开来,灼烧似的痛感得到缓解。
方昼觉得很舒服,动了动手指:“你什么时候去拿的?”
关横轻轻涂抹:“你路上发呆的时候。”
方昼趁关横垂眼,大胆打量他:“这就是你想要的?”
就拉着他的手,给他上药?这么简单?
关横淡淡道:“这就够了,我不缺其他的。”
“应老的事,我会派人去做,不必担心。”他熟练地涂完药,将用完的棉签丢进垃圾桶,洗净手后重新整理食材,“待会炒菜油烟大,别待在这里,去客厅看会电视,玩一会饭就好了。”
方昼却很过意不去,总感觉关横跟他做的都是不公平的交易,迫切想弥补点什么:“我帮你吧。有什么活可以给我干吗?我硬菜做得中规中矩,但蔬菜和鱼都做得很好吃。”
关横递给他一大碗水果:“那你榨果汁,再摆个小型果盘。”
方昼做出敬礼的手势:“好的!保证完成任务。”
他双手接过水果碗,发现里面的水果已经削好了皮,切得整整齐齐。他要做的就是把水果丢进榨汁机,再把果汁倒在杯子里,摆果盘也是单纯地把水果摆在盘子上,全程手几乎碰不到水。
关横却额外嘱咐:“把手套戴上,别刺激伤口。”
方昼心里如云朵,柔软又飘忽。
他“哦”了一声,时不时就往关横那边瞟。一道道热气腾腾的美食出锅,硬菜拿手,小菜熟练,蒸煮炒炸样样不落。他全程目睹关横的刀功和厨艺,感叹道:“我都不知道你做饭这么厉害。”
关横垂眼看着锅里翻滚的藕片:“记事起便自己做,习惯了。”
方昼毫不吝啬夸奖:“我感觉都可以开餐厅了。”
关横笑了笑,回忆道:“童年梦想确实是这个。那时从没想过回家,只期盼带着母亲开一家小餐厅,她吃到美食时心情会好,所以我尽力研究。二十岁后荒废许多,步骤却还刻在心里。”
方昼一怔,缤纷水果香气涌入鼻腔,酸酸甜甜的。
“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方昼想象道,“二十岁、成年或者更早一点,都行。我过得也不怎么样,但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可以抱团取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还可以早一点结婚。”
关横谨慎道:“那时候你还在上小学,更早一点还没出生。”
方昼:“……”
对哦,忘记了。
方昼默默榨汁:“谢谢你提醒我这个事实。”
关横笑道:“我那时候很凶,你可能会被吓哭。”
方昼却坦然道:“我不怕,我小时候最擅长哭着黏人。”
关横意有所指:“长大了也一样。”
电梯里,方昼满脸眼泪抱着关横的腰,就是不肯松手。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昼一下子把头扭了回去。
他当然记得,甚至每一次记起来都心跳加速,手忙脚乱地转移话题:“那什么,果汁和果盘都弄好了。不过师父和应爷爷好奇怪,平常只喝果汁不吃水果的,今天怎么多了个果盘?”
关横解释道:“那是我想给你吃的。”
方昼喜欢水果、糖果、蛋糕,所有甜滋滋的东西都吸引他。
方昼一愣,随即细看果盘。
树莓、猕猴桃、甜瓜、橙子、樱桃番茄……全是他喜欢的水果。
所以,是关横特意为他准备的?
方昼高兴得简直要蹦到天上去,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就想抱着这个独属于自己的果盆过日子,尾音都带着难以掩盖的雀跃:“谢谢关先生!我一定全部吃完!”
关横却道:“那不行,先吃一点,剩下的饭后再吃。”
近距离相处一个月,关横对方昼的饮食习惯了解得不能更深,不爱吃正餐,吃东西的时间和分量都不规律,偶尔练画练到疲惫,果脯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偶尔追到喜欢的漫画,一边窝在沙发里看一边吃樱桃番茄,不消一刻钟,两斤樱桃番茄下肚。
关横不放心,叮嘱道:“我后天晚上有应酬,不回家。到时候自己在家,不要乱吃东西,不要猛喝冰水,也不要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玩。你病刚好,要格外小心。”
方昼试图反驳:“不算刚好,好了快一个月了。”
关横瞥他:“一个月很长?”
方昼妥协道:“短得很,短得很,我知道啦。”
他吃了一小半果盘,便乖乖收手,准备把做好的菜端出去。
关横正在烧糖醋鱼,随口问道:“有没有糖?这里的用完了。”
闻言,方昼一转脚步,连忙去橱柜里翻出一罐新的,走到关横身边:“给,但是这些调味罐很不好控制。”
“这上面的孔做得太小,洒的时候容易堵塞,不要盖子直接倒又容易放太多。”方昼演示一番,心有余悸道,“我上次帮师父做番茄炒蛋,失手把一整罐胡椒粉倒进去了,他差点将我逐出师门。”
关横摇了摇罐子试了一下,竟然运用良好。
方昼瞬间睁大眼睛:“你怎么用得这么顺?!”
关横示意他过来:“你要学会控制角度。”
关横演示了几遍,让他注意手腕该怎么倾斜,不要直愣愣地往下抖调料罐。方昼学得认真,不知不觉间往前靠了一步,又靠了一步,最终靠得极近,几乎快挤进关横怀里了。
关横说:“你来试一试。”
方昼站在料理台前,关横站在他身后,像从背后抱住他。
高压锅里的鸡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玻璃碗中的树莓吹掉身上晶莹的水珠,变成一颗颗小巧玲珑的红色爱心。氤氲热气相缠,温热身体也贴得极近,像两株在朦胧雾气中尝试拥抱的植物。
方昼倒转角度,动作仍然有点生涩。
关横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低声教道:“不要太直,要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