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不能进去？！”
何叶在大太阳底下闹了半晌，头发凌乱，汗流浃背。他扬手把车钥匙摔在保安脸上，上面尖利的鱼骨挂饰当即在保安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我说了！我是他的朋友！你听不懂人话？”
他嗤笑道：“保安？说到底就是一条低贱的看门狗，也敢拦我？”
保安擦了一把血，岿然不动：“我的同事已经去问了。不管您是谁，也不管您是不是方先生的朋友，外来人员只有得到关先生或者方先生的应允，才能进入这座房子，否则一概在外等候。”
何叶恨得咬牙切齿：“方先生？你是说方昼？真是山鸡飞上枝头也能变凤凰，在我们家卑躬屈膝的人，过了两天好日子，就摆起谱来了！他也配得上这么恭敬的称呼？搞得自己像多高贵一样！”
保安说：“比您高贵。”
何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想死吗？！”
保安面无表情：“您不必激动，我死了，您也进不去。这里是最外面的一道安保，越往后，安保只会越严格。您就算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也注定看不见大门。”
何叶气得发抖，眼珠都要瞪出来了：“你！！！”
这时，王百川开车过来，诧异道：“小陈，怎么了，这是谁？”
保安小陈说：“精神病。”
何叶正要发火，一转头看见车窗边王百川的脸。
他皱了皱眉，狐疑道：“是你？”
王百川也认出何叶了，下意识想要惊慌逃跑。
然而，何叶的反应更快，大步冲过去将手伸进车窗，狠狠拽住王百川的衣领，嗤笑道：“大叔，真是你啊！我们有几年没见了？七年还是八年？你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我大白天撞鬼了呢。”
王百川嘴唇剧烈颤抖，近距离看着这张噩梦般的面容。
当年，王百川受那群富家公子哥折磨的源头，就是何叶。
最初王百川作为司机，偶尔也会被公子哥们当作出气筒，砸两下头、骂几句话，却也没到残忍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何叶被邀请到了包厢。
何叶虽不是方禹雷的正牌儿子，却是最受宠的儿子，在众人间自然如众星捧月。他嫌弃玩牌玩酒都没意思，笑着提议挑一个人来玩，一下子挑中了战战兢兢立在角落的王百川。
殴打、折磨、威胁……甚至连那个狗叼骨头的游戏都是何叶想出来的。王百川伤得越狠，何叶越高兴，应邀的次数越来越多，那群公子哥下手便越来越重。
这是何叶的癖好，听到旁人忍耐着痛楚和绝望所发出来的声音，总会令他感到愉悦。
何叶喜欢踩着鲜血，笑嘻嘻地俯视他们。
意识模糊间，王百川总会听到何叶含着笑意的声音：“大叔，怎么一副痛得要死掉的表情呀？没办法，我就喜欢欺负老实人。谁叫你遇到我了呢，真是倒霉。要记住，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穷人出现在富人面前，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现在想起那段日子，王百川仍然觉得身处地狱之中。
何叶攥着他的衣领逐渐逼近，阴恻恻地笑道：“大叔，我们可真是好久不见了，都不跟熟人打个招呼吗？我当年少去了一天，你就像只老鼠一样逃走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像死老鼠一样烂在了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没想到啊，你这是撞了哪门子大运？”
王百川咬牙道：“何先生，请您放手。”
何叶猛然提高音量：“别装傻！我还要问你，当年我没去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关横真去了包厢？后来那群蠢货家里一个接一个地倒台，也是关横的手笔？”
王百川硬邦邦道：“无可奉告。”
何叶嗤笑一声：“大叔，你胆子大了不少嘛。”
王百川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惹怒关先生的下场是什么。”
闻言，何叶不禁想起这个月的遭遇，差点咬碎后槽牙。
他做过的和正在做的烂事被一件件揭露，交钱拿到毕业画展的席位、走后门通过学院考核、与十余个画廊老板的金钱交易……甚至连大学时期找枪手画作业的事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他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回家便去求方禹雷撑腰。
怎料方禹雷也是自身难保，光是项目中的灰色交易被报道就够他焦头烂额，又遇见不懂事的何叶跑过来撒泼打滚，一肚子气瞬间就爆发了。
何叶疯狂摇晃着方禹雷的手臂，力度之大险些将那条手臂扯断。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爸爸，您要为我做主！方昼那个贱人，肯定给关横吹枕头风了！不然这些事怎么会被查出来？现在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我，学院论坛的讨论贴删都删不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活了我！！！爸爸您怎么不说话？您聋了吗？！您说话啊！！！”
方禹雷大怒：“说你个头！”
他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扫在地上，任由它们碰撞摔碎，噼里啪啦地混作一团，愤怒嘶吼道：“你那点针尖似的小事算事吗？你那心眼都没针尖大，你简直缺心眼，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天天就是哭哭哭！闹闹闹！不想活了我现在就送你去长江大桥，现在跳桥都要排队了，你抓紧点吧！！！”
何叶哭着大叫：“爸爸怎么能这么对我！！！”
方禹雷怒道：“还有脸质问我！你知不知道这个月我损失了多少项目和人脉？赔了多少钱？！方昼现在攀上了关家，指不定跟关横蜜里调油成什么样了！他们能轻易放过我们？你也是，之前动不动去找方昼的麻烦做什么？斗了快二十年了都不累吗！”
闻言，何叶却发出一声奇怪的冷笑。
何叶说：“累？爸爸你说这话，你自己的良心不痛吗？我们斗来斗去，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少不了你的功劳！你不喜欢任婉那个女人，真的只是因为时间长了腻了和嫌弃她没本事吗？哈，你骗骗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方禹雷一巴掌扇在了何叶脸上。
何叶捂着红肿的脸颊，咬牙跑出去了。
他气得一晚上睡不着，大清早便跑来找方昼的麻烦。
王百川冷声道：“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这还是您跟我说的呢。”
何叶挣脱保安的阻拦，死死掐住王百川，怒道：“反了你了，一个臭开车的在这装什么逼！你……”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后面抓住他的头发，猛地将他拽了起来！
何叶痛得尖叫：“谁啊！是不是有病啊你！！！”
他一回头，看见方昼气定神闲的脸。
方昼淡淡道：“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吧。”
男性一般头发短，抓头发的时候手很容易碰到发根，何叶又是个实打实的脏男人。方昼松开手，看着指间里的头油和头皮屑，嫌弃得差点把早饭吐出来，用保安递来的湿巾擦了好几遍手。
何叶感觉被他擦手的动作羞辱到了。
何叶阴阳怪气道：“你终于肯出来了？”
保安小陈正直道：“方先生，这人很可疑，要不要我把他赶走！”
王百川害怕何叶，不敢吱声，在车里默默狂点头。
方昼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我来解决。”
方昼日夜饱受折磨的每一个阴影中，都能找到何叶的影子。如今面对曾经毁掉自己人生的罪魁祸首，他却异常冷静，客客气气地把何叶请到了家里，还为他准备了一大桌热气腾腾的菜肴。
何叶皱眉道：“怎么全是鱼？大早上的吃什么鱼？”
方昼声音温和得如春风拂面：“你这么早赶来看我，一定没来得及吃早餐吧。我想着你最喜欢吃鱼，就让厨房抓紧时间做了一桌全鱼宴。我还再三嘱咐，让他们一定做得漂亮点。都是刚出锅的热菜，快尝尝。”
何叶被他的语气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实际上他不喜欢吃鱼，只是方昼喜欢的东西，他总想抢过来。
然而这一路走来，他心里早就变得酸溜溜的，看到这比方家别墅不知道大出多少倍的房子，像古画里的府邸一般恢弘高雅，又看到佣人们都对方昼毕恭毕敬，嫉妒到把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方昼竟然过得这么好！
方昼竟然过得比他好！
连短时间赶制出来的一桌菜，都漂亮得像高贵华丽的宴席。
何叶没忍住，拿起筷子尝了一大口。
下一秒却眉头一皱，痛苦地全吐了出来。
何叶震惊道：“怎么是生的！”
方昼笑盈盈道：“哦，这个也是我再三嘱咐的。”
何叶：“……”
这么短的时间，本来就不可能赶制出一桌完美的佳肴。方昼特意说了，外表做得吸睛一点，但不用把鱼洗净烧熟，藏着浓稠血污和腥气的生鱼肉就好，坏得快变质的鱼肉更好。
方昼慢悠悠道：“我想，你也只配吃这个。”
何叶扯了扯嘴角：“方昼，你过得是越来越神气了。”
方昼礼尚往来：“你过得也是越来越落魄了。”
“砰！”
何叶猛地摔了筷子：“行，那我们就直奔主题。这个月我出的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吧？我不管是你干的还是关横帮你的，你们已经合为一体，你敢说你从没推波助澜过？”
方昼淡定道：“这一段话，我独独喜欢‘你们已经合为一体’这一句。”
何叶腾地站起来，愤怒地一拍桌子：“我在跟你说正事！”
他上下打量方昼，忽然嗤笑一声：“你在装吧？你和关横真的有感情吗？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如果他真的爱你，你为什么还在累死累活地打工？不应该早就辞职在家享清福了吗？”
方昼依然淡定：“那是你幻想的娇夫生活，与我无关。”
何叶却像抓到了关键的把柄，重新坐了下来，胸有成竹道：“别转移话题。我虽然讨厌你，但是好歹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也了解你。偶尔喝醉酒意识不清的时候，也觉得你挺可怜的。”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被人爱过。”
“确实，很多人都在乎你，那也能被称作世俗意义上的爱。”
“你的妈妈爱你，但是在你受到欺负甚至被逼上死路的时候，她也只会哭，因为她更爱自己；你师父爱你，但是这么多年连句温情的关心都不曾对你说过吧，更在意你的画功有没有进步，因为他更爱画；你的朋友许慎之也爱你，但是他那么清楚我们家的情况，却也只是偶尔帮一帮忙，从没执着过要把你拉出火坑。”
“太可怜了，不是吗？表面上每个人都爱你，实际上每个人都不会选择你。他们心里都有更爱的东西，到了关键时刻，你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所以，一旦遇到爆发的终极危境，你一定会死的。”
话语流转之间，前世短暂的一生飘闪而过。
方昼低垂着头，没有说话，似乎在怔怔出神。
何叶笑得更加猖狂：“你自己也意识到了吧？”
“你看起来气势嚣张，内心也是卑微敏感的，一定很想得到真正的爱，很想被人毫不犹豫地选择。无论遇到什么危境，那个人一定会信任你、保护你，而且这份爱越极端、病态、疯狂，你越能产生安全感。太可惜了，我看你一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人。”
何叶越说越得意：“你就这样去死吧！活该！！！”
然而，任凭他如何叽里呱啦，方昼始终安静地低着头。
何叶狐疑道：“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方昼这才恍然抬头，举起藏在桌下的手机示意道：“啊？你说什么？我跟我老公聊天聊得太入迷了，没注意听。”
何叶：“……”
方昼用另一只手害羞似的掩住嘴，肉麻又夸张地感慨道：“唉，真拿他没办法，我说什么他都会秒回，怪让人心动的。我们新婚燕尔，还一起在家黏糊了一个月，每时每刻总有说不完的话。”
为了证明真实性，他还认真地划了两下手机屏幕。
新鲜出炉的聊天记录，根本划不到底。
方昼语气做作到了极致：“抱歉哦，小叶。”
何叶：“……”
合着他奋力输出了这么多，对手躲在桌子底下玩手机。
何叶脸色阴沉愤恨，满心只想扳回一城。
何叶突然道：“照片呢？你是不是忘了，我手上可有不少你留下的照片和视频，都很有意思，也很漂亮。既然你跟关横这么亲密无间，要不然我也发给他一份——你过去的样子，得让他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啦，本文是爽文。
王百川的故事在第12章倒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