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方昼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到脸颊上来了。
他想:“我现在的脸肯定很红。”
他一时间看都不敢看关横,脸颊还被关横捧在手里,目光却躲躲闪闪到处乱晃。语言能力也跟着目光一起胡乱飘走,不知道该说什么,竟小声道:“哪里像猫……”
关横被逗笑了:“还问哪里像猫?”
方昼别扭道:“那当我没问。”
这时,关横却认真回答了:“哪里都像。”
“长得像,性格像,给人的感觉像,好的地方都像。”
关横想起方昼轻盈灵敏地跳到宴会桌上的模样。一个人长得俊俏、精致、好看,发怒的时候都赏心悦目,仿佛一只炸毛的猫。杀伤力却比猫强多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吓得众人都不敢靠近他。
关横顿了顿,低声笑道:“生气的时候也像。”
方昼自然明白这话指的是什么,他起初不愿意关横见到自己发疯的样子,如今发现这事根本瞒不下来,已经看开了,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真像一只仰着脑袋抖了抖毛的高贵猫咪:“在你眼里是猫,在他们眼里是老虎,会吃人的那种。”
关横脱口而出:“头像也是猫。”
闻言,方昼有点高兴:“关先生记得?是的,是我自己画的。”
关横说:“画得很好,自然有印象。而且……”
而且,他特意翻过一遍。
自从发现自己是方昼的置顶后,关横便记在了心里。
他本是选择闭眼小憩都不会摆弄手机的人,那天却起了兴趣,中午回到公司后,第一件事不是像往常一样翻开文件,而是认认真真地把方昼社交账号看了一遍。秘书秦小西进来,看见老板在摸鱼玩手机,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方昼的朋友圈有一种潦草的丰富。
丰富在于他什么内容都发。
今天和发小许慎之斗嘴,许慎之气得在对话框里一口气扔了三十个炸弹;明天在公司附近吃到了很好吃的肥牛焖锅,老板娘骂他怎么不好好读书逃课出来玩,顺手给他多加了一大份蔬菜,于是他默默咽下了准备澄清的话;后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发现满脸都是墨水,第一时间不是洗脸,而是拍个照发朋友圈。
方昼的生活很充实,字里行间溢满了快乐而自洽的烟火气息。
潦草在于方昼不修图也不加滤镜,都是大大咧咧随手一拍。
只有两条动态是例外。
就是他们一起吃的那两顿饭。
照片的角度都控制得极其妥当,没有拍正面,而是对着桌面盛着佳肴的碗碟拍。若是旁人来看,定会以为只是出门吃饭的留恋照片。配字也是普普通通的朋友圈文案:“SURPRISE(惊喜)!”
关横作为当事人,却一眼看出不对劲。
照片细心找了光线,特意加了滤镜,右上角粘着一个生动俏皮的小狗贴纸,看似是用来丰富画面的装饰。但是关横回忆片刻,想起那是自己的西装袖口露出来了,方昼想用贴纸掩饰过去。
掩饰得很成功。
好好的照片,硬生生被关横看出了一股偷情感。
关横还看出了,拍摄者一面为照片里的相聚感到雀跃而欢喜,高兴到想要昭告天下;另一面却小心翼翼不敢暴露,连发朋友圈都要修饰掩藏,才敢若无其事地发给外人看。
这心思太矛盾、太易懂,几乎要冲破屏幕的薄薄阻隔。
和它的所有者一起,安静而乖巧地望着关横。
关横凝视着方昼的脸,话音也停住了。
方昼不明所以,问道:“而且什么?”
关横压下心头所思,语气自然地说道:“而且特征很明显。”
方昼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头像。
那是他在宣纸角落随手画出的一只小猫,线条用简单的墨色勾勒而成。小猫趴在桌案前画画,毛茸茸的尾巴耷拉在地上,满脸都是通宵赶工后的疲惫,眼睛下面是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有气无力地盯着画外。
旁边批注三个充满怨气的大字:“有、事、吗。”
方昼:“……”
他决定回去就换头像,默默附和:“嗯……是挺有特色的。”
关横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又道:“不过表情包喜欢用小狗。”
方昼下意识否认道:“不是,跟你聊天的时候才用。”
关横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在外人面前是小猫,在我面前是小狗?”
方昼问心有愧,竟然把这句话听出了色情的意味。
他红着脸“嗯”了一声。
氛围寂静暧昧,如丝线缠绕。
就在这时,五分钟到了。
安管家的声音从天而降:“关先生,请问我们可以过来了吗?”
方昼见关横看向自己,忙点头道:“没事了,我们上去吧。”
关横放开了手,退回到安全的社交距离以外:“好。”
方昼穿的是工装短裤,两条腿露在外面,惊慌之下猛然跌倒在地,膝盖擦破了一大片。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那片皮肤淤青与赤红交织,渗出微微的血丝,好像还扭到了筋。
方昼攀上绳索,刚一使力,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想矫情,准备硬着头皮蹬上去。
关横却看出来了:“腿受伤了?”
闻言,安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猛地用手肘捅了一下旁边的赵文。
安管家一身敦厚肥肉,体重和力气都不是盖的。这一手肘毫不留情地捅在赵文的肋下,简直如火箭筒创飞小白花。赵文被创得眼前发黑,差点当场吐血,缓了半晌才接收到安嘉的暗示。
赵文微笑里都带着血沫:“是吗?这可不能马虎!突发意外时最忌讳的就是忽视身体本能感受,把小病磨成大病,伤到筋骨就不妙了。要是谁能搭把手,把这位小美人背上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方昼忙道:“还好,我可……”
关横说:“我背你。”
方昼的话灵活地拐了一个弯:“……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那就谢谢关先生了。”
方昼小心翼翼地爬上关横的背。
关横常年健身锻炼,甚至有参加户外极限运动的隐秘爱好。西装衬衣下的肌肉坚实有力,带一个人上去完全没有问题。
关横避开方昼受伤的腿,单手握绳,另一只手架住方昼的腿弯,很绅士地没有碰到腿部柔嫩的皮肤:“这个姿势可以吗?”
方昼还没说话,安嘉却开口了,一本正经地说道:“感觉有点容易掉下去呢,方小先生本来就怕高,若是再摔下去那还了得。我觉得方小先生用双腿夹住关先生的腰会比较好。”
安嘉话音未落,面不改色地又捅了旁边的赵文一下。
赵文刚缓过来一点,又被这火箭筒狠狠击中,整个人险些被捅飞出去,虚弱地倒在旁边的墙上:“是……是,患者不能受二次伤害,建议使用一个传统、保险、稳妥的姿势会比较安全。安管家建议的姿势是最好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关横哪里听不出来他们在搞什么。
关横自己倒是无所谓,早年流落在外的时候,比这暗示性更强的话都听过。和那些肮脏下流的腔调相比,安嘉和赵文的调侃还算是比较温和的,本质上没有恶意,更偏向于开玩笑。
但即使是开玩笑,关横也不喜欢这种玩笑开到方昼身上。
方昼是小艺术家,像一株干干净净的纯洁植物。
一点风霜吹到他身上,关横就想皱眉头。
关横冷冷道:“放尊重点。”
安嘉和赵文心中一凛,瞬间不敢妄言了。
方昼沉浸在和关横亲密接触的幸福中,没听出来其中关窍,迷迷糊糊地小声道:“夹着是不是不太好?我贴着你吧,抱紧一点不会掉下去的,我没关系。不过能把我往上托一点吗?”
闻言,关横周身刚露出的锋芒,又从容地收了回去。
他“嗯”了一声,把方昼往上颠了颠,背得稳稳当当。
方昼忐忑道:“重吗?”
关横却道:“太轻。”
方昼放心下来,两条手臂非常礼貌地搭在关横的脖颈边,礼貌到甚至有点僵直,哪里都不敢乱碰。他将大胆、炽烈而依恋的眼神偷偷藏在暗处,一动不动地盯着关横,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安嘉很欣慰:“哎呀,这就对啦。”
方昼见关横不说话,只觉心乱如麻,赶紧岔开话题:“安管家,话说回来,你先前说的‘不对’是指什么?我当时脑子一抽,真以为上不去了,被吓哭了。太丢脸了,我估计一辈子也忘不了。”
安嘉笑着解释:“是绳结不对,我觉得另一种更稳固,刚才让他们重新打了结。没想到吓到方小先生了,我的错我的错。不过哭没什么丢脸的,反倒可怜可爱。那眼泪玻璃珠似的掉下来,哎呀我的天,看得人心尖儿都在颤。”
安嘉不敢惹关横,连忙补充解释:“没开玩笑啊,我可没说是谁的心尖儿。”
关横淡淡地扫了安嘉一眼,没有追究。
方昼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没事,是我当时太害怕了。”
安嘉打趣道:“不会连遗言都想好了吧?”
方昼竟然点头了:“当然。”
安嘉匪夷所思:“说来听听?”
方昼深吸一口气,郑重道:“首先,我为我的死亡感到遗憾,但并不痛心。在我死后,我希望遇到一位绝世好人为我料理后事,请务必删除我和我发小许慎之的聊天记录,就是我列表里‘小名许不慎’那位。点进去,不要看,全部删除。”
他想了想,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请给许慎之一笔封口费,威胁他一个字也不要说出去。就说是我的遗愿,如果敢不守信用透露一个字,我死也要飘回来,每天晚上站他床头。”
众人:“……”
大洋彼岸,正在叼着吸管喝香槟的许慎之打了个喷嚏:“?”
安嘉好笑道:“你们是聊过什么重大机密吗?”
方昼委婉道:“不,主要是聊男人。”
关横的手架着方昼的腿弯,本来安如磐石。
听到这句话,却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一点。
安嘉震惊:“看不出来,方小先生还有这等爱好。”
事实上,基本是许慎之大方分享,方昼好奇聆听。许慎之是圈里著名的风流公子,不谈真感情,只享一朝醉。作为情场老手,许慎之挑男人的眼光没得说,点评也辛辣独到,胸肌好不好捏、腹肌够不够有型、功夫够不够持久……虎狼之词可谓层出不穷。
方昼感情方面一张白纸,对这些东西羞涩又好奇。
两人的聊天记录绝对称得上劲爆限制级。
任何一条流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方昼继续说道:“其次,请找到我的电脑,有一个文件夹的名字是‘历代宝藏国画精品赏析’——其实里面是我珍藏多年的大尺度男男海报、漫画、同人文,都是我精心筛选过后的宝贝。”
众人:“……”
方昼说:“请打印一份出来,然后把原件销毁。打印的那一份直接烧给我就好,我看完再过奈何桥。”
他双手合十,虔诚道:“这是我人生最宝贵的精神食粮,每天练完画,就靠着它们度过疲惫的漫漫长夜。我师父都不知道这事,有一次误以为我在加练,还破天荒地夸了我两句。千万别让他知道,不然我担心他追到阴间来打我。”
远方的医院里,正在给应如是削苹果的杜鹤年打了个喷嚏:“?”
安嘉说:“……方小先生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
赵文真诚道:“能发我一份吗?我也想看。”
方昼很爽快:“没问题,我回……”
这时,关横忽地动作一顿,随即往下坠了一截!
方昼吓得抱紧了关横的脖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惊慌地询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往下掉了?我们不会要摔回去了吧?!”
关横淡淡道:“不小心打滑了一下。”
方昼担忧道:“你有没有受伤?手被擦伤了吗?”
关横微微一怔,心软了许多:“没事,抓紧。”
安嘉看破不说破,若无其事地笑道:“还有遗言吗?”
方昼犹豫片刻,轻声说道:“还有最后一句。”
然而这一次,方昼却支支吾吾,怎么都不肯说出口了。
昏暗之中,方昼望着关横的侧脸,悄悄在心里说出那句话——
“请告诉关先生,我喜欢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