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全不懂其中关窍,但白纸黑字抵在面前,也说不出话来了,颓然垂下脑袋:“……行吧。但我还是看不惯他!我不可能跟他和谐相处的,那还不如叫我去死!”
卫才耸了耸肩:“无所谓,别让他走人就行了。”
卫全应下,恭恭敬敬地把那沓报表放回了办公桌上。
卫才终于把那副黑框眼镜擦拭到满意的程度,重新戴上之后,又变回了那个衣冠楚楚的卫老板。他伸手随意一拨,任由那些纸张和旁边的文件夹、实习生名单和写满真诚标语的宣传书混合在一起,从最底下摸到冰凉而坚硬的烟盒。
卫才也抽烟,却不像卫晓龙和卫全那样整日吞云吐雾。
卫晓龙和卫全习惯巴结他,隔三岔五就来孝敬上等香烟。
这次两人都送的是富春山居。
卫全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卫才的手上,想看看他会选哪一个。
哪料,卫才两个都没选。
卫才大手一挥,将他们精心包装后送来的东西统统扫进角落,动作无比熟练,态度略带嫌弃,转而翻出了一盒自己抽剩下的烟。
分明都是千金难买的富春山居,他却只有叼着自己的烟时,神情才显现出几分惬意又懒散的意思。
卫才掀了掀眼皮,瞥了一眼傻站着的卫全。
卫全浑身一抖,立刻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为卫才点烟。
火光明灭,白烟袅袅。
卫才将一口烟吐在卫全脸上,轻声笑道:“小全,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必多说。我们兄弟俩是要成大事的,别为一只无足轻重的小蚂蚁伤了和气。该跟着谁混,该为谁卖命,我想你最明白,不然我也不会把赌场的股份送给你玩,是不是?”
卫全默默心道:“才哥的口臭该治治了。”
卫全强忍着屏住呼吸,低着头说道:“是,多谢才哥提拔。”
卫才满意一笑,像拍皮球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去玩吧。”
卫全走出两步,犹豫片刻折返回来,老实交代道:“才哥,我和卫晓龙打架的时候,那家伙是个傻的,把赌场给说出去了。虽然只提了一嘴,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您看这……会不会有影响?”
卫才不甚在意:“一群踩一脚就能死的蚂蚁,能翻起什么风浪。”
卫全咬了咬牙:“方昼应该也听见了。”
卫才有点不耐烦了:“那又怎样?你还怕上他了?”
方昼从没提过自己的家庭背景,当初来墨轩画室应聘,从数千人里面脱颖而出,全程走的是正规选拔程序。卫才忙着赚钱,也不会闲得没事去调查一个普通员工。
再加上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方昼行事低调,任人欺负,谦逊到了甚至有点卑微的程度。谁也想不到他会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更想不到会和遥远而神秘的关家有联系。
众人听到关方两家联姻消息,下意识以为是重名。
卫全自然也被蒙在鼓里,悻悻道:“我怎么会怕他!我不是怕,我是慌,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那小贱蹄子变了个人似的,发起疯来谁都招架不住。赌场不是出过一回事吗,万一再……”
闻言,卫才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终于出现了裂痕。
卫才斥道:“胡说什么!在画室玩一玩过家家,还能把手伸到赌场去?除非他有通天的本事!再说了,什么叫出事?走漏了一点风声而已,要是真出了事,你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早他妈蹲牢里哭去了!上回还不是你们几个蠢货闹的动静太大了,险些把条子招来,老子砸了多少钱才给你们压下去,还有脸提!”
卫全被骂得抬不起头,低声解释:“那个女的有点烈性,我们都把她绑起来了,她还在那不停挣扎,一声声叫得那个惨。我耳膜都快被刺穿了,烦得不行,就想出去喝点酒清静清静。没想到给她跑了,但后来不是抓回来了吗……发现的人也都封了口啊。”
卫才大怒:“还敢顶嘴!”
卫才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向卫全砸去。
卫全额角挨了一下,瞬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溢!
卫全痛得想骂娘,想到自己和卫才同一个娘,强忍着把脏话咽下去了。
平时只有他和卫晓龙用烟灰缸打方昼的份,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用烟灰缸砸头,才知道有多痛,却怂得一声都不敢吭。
卫才气得风度全无,胸膛剧烈起伏:“你们这帮蠢货,赌场能开这么久,最重要的原则就是隐秘!隐秘!隐秘!还要跟你们强调多少遍才能记住?要赚钱,赌场只能越做越大,最近两年我本来就快控制不住了,幸亏有陆家扶持,才有惊无险地走到现在。”
他看到卫全那个缩头缩脑的耗子样就来气,骂道:“你们还给我添乱!不想活也别作死,现在就开车去长江大桥,从桥上跳下去自行了断,总比以后被别人踢下去的好!”
卫全顶着满头血,战战兢兢地立着。
等卫才平复半晌,他才凑过去,低声求情:“哥,我错了。”
卫才捏了捏眉心,冷静下来:“小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再让我失望。今时不同往日,上面管得越来越严,下面也越来越不好骗,所以赌场和画室都难做。你不说为哥分忧,最起码要理解我,不要再因为一点小事让我操心。”
卫全连忙应是,而后嗫嚅道:“哥,赌场没事吧?”
卫才的语气缓和许多:“没事,能撑住。”
卫全急着表忠心,出招道:“招揽新客人有风险,要不我们去联系老顾客?咱们赌场口碑好,货和人的质量没得说,老板们赌得开心,买得也开心,来过的都意犹未尽。我去走动走动,让他们多来几次,流水似的钱这不就来了吗?”
卫才却道:“这倒不用。”
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卫才拿起细看,神色更加放松。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有贵客要来了。”
-
卫家兄弟盘算的腌臜事,方昼一概不知。
方昼依旧正常上下班,态度平静得令众人啧啧称奇。
卫晓龙和卫全的态度也很奇怪。
这两朵向来小肚鸡肠的奇葩,这回竟然不追究也不闹事,而是强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唯一做出的回应,是用无能狂怒的眼神瞪着方昼的背影。怕对上眼神后方昼又发疯,上一秒恶狠狠地瞪完,下一秒就逃命似的收回目光,看上去憋屈又滑稽。
两个人的神色有异曲同工之妙,又给办公室众人嗑到了。
众人还给他们的cp取了个名字,叫猪鼠cp。
把卫晓龙和卫全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卫全被卫才警告过,纵使心里气到癫狂,表面上还是忍着。
卫晓龙比卫全蠢笨,却动过歪心思。
卫晓龙亲手改了快一周的作业,只觉得暗无天日、难以忍受,连烟都快尝不出是什么滋味了。他见方昼平静许多,便试探着像从前一样,把作业放到方昼的办公桌上。
方昼接完温水回来,瞥见桌上多出来的作业,眉毛一挑。
“砰!”
他直接抄起那一大摞画纸,摔在卫晓龙的面前。
卫晓龙敢怒不敢言:“……”
方昼一句话也懒得说,面无表情地走了。
跟他们相比,方昼过得就滋润多了。
该吃吃,该喝喝,照常上下班,是很理想化的生活模式。
唯一的不足是,和关横的关系始终不冷不淡。
关横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在公司留到太晚,就睡在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里了。快一周了,方昼见到关横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刻意借着散步的理由在家里转来转去,结果没偶遇到关横,反而被热情的安管家拉过去做了一套中老年健身操。
而且,方昼总觉得上一次见面后,关横对他的态度疏离了些。
他在脑海里把那天的会面复盘了好多遍,熟悉到能把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倒背如流,却依然找不到理由。他不愿放弃,只要一空闲下来,就在绞尽脑汁地回忆。
盯着饮水机的温热水流咕嘟咕嘟淌入杯底的时候;作画研墨,凝视一圈圈浓稠的墨水波流往外散开的时候;还有两节课的间隙站在人声鼎沸的走廊里,双手插着外衣口袋,望着远处静静绵延的青绿树影的时候,思绪都承载着沉甸甸的重量摇晃。
烈日将树叶的脉络煮到透明,像是闪闪发光的水晶。
那滚烫到焦灼的热意,一路烧进他的心脏。
于是方昼总会想起关横,想起硌在心里的这件事。
像是重重柔软鸭绒被下的一颗豌豆,又像是满池缤纷海洋球中的一粒玻璃渣。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生气,也讨厌为此生气的自己,可心里就是忍不住感到闷闷的,不太舒服。
直到此时此刻,方昼还在纠结。
离下班时间还有五分钟,他一改前世“前辈们不走我就不能走”的乖巧作风,秉持着“绝不内卷,绝不内耗,绝不加班,无薪打工倒霉三生三世”的冷酷原则。高效率完成一天工作后,傍晚便顶着同事们惊异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收拾好背包。
他准备掐点下班,一到时间就以火箭发射的速度冲出门去。
还有三分钟,方昼掏出手机给关横发消息,在对话框里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输着:[你今晚回家吗?]
……是不是有点太亲密太自来熟了?
方昼犹豫了下,改成:[关先生,请问您今天回来吃晚饭吗?]
……感觉像安管家拿错了手机。
方昼按灭手机,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
给暗恋的人发消息也太难了,比发疯难一万倍。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和他说一说话呢?
这时,名为“快逃”的手机闹钟叮铃铃响了起来。
方昼绝不耽误下班,灵魂还沉浸在沮丧的情绪里,身体已经遵循本能腾地一下站起来,把旁边的同事吓了一跳。
他越来越焦急,眼睛不看路,只看手机,也不怕下楼梯的时候踩空摔下去。他一边朝大门的方向快步前进,一边鼓起勇气发送消息:[关先生,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关横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方昼握着手机心急如焚。
十五分钟后,对话框终于有了动静:[十点左右。]
关横又发来一条:[有事吗?]
方昼有点委屈,心道:“没事不能找你吗?”
他叹着气抓了抓耳朵,打字道:[我有话对你说。顺便商量一下这周的饭该什么时候吃,周一开会,周二应酬,周三没时间吃,周四不吃。周五了,关先生该用什么理由敷衍我了呢?]
隔着一道屏幕,这话里的酸楚气都能冲过去了。
关横:[生气了?]
方昼硬邦邦地丢过去三个字,连标点符号都不想打:[怎么会]
他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关先生,你知道你对待我们这顿饭的态度像什么吗?]
关横还真有点好奇:[像什么?]
方昼面无表情:[像小学生对待暑假作业,能多晚写就多晚写]
关横:“……”
作者有话要说:打完一波怪,该谈恋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