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昼冷声道：“借口？你也有脸说这个词？”
卫晓龙没想到方昼会接连顶嘴：“你……”
方昼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告诉你什么是借口。”
“仗着走后门和年纪大的权力，肆意压榨、欺负、排挤共事的晚辈，每一天都把自己的工作强塞给别人做，还恬不知耻地说给什么学习的机会，这才是借口。”
“总是说自己有事，被问起来那口气悲痛的，今天大姑生病了，明天二姨住院了，再后天七舅老爷骨折了！你们这家族真是多灾多难，怪不得能生出你这么个死不要脸的东西。晚辈累得晕倒在讲台上不是借口，你连病历都拿不出来的口头谎言，这才是借口。”
“分明一样是老师，拿的也是一样的工资，年轻老师却要承受不公平的待遇。不仅如此，你多次对我动手动脚，明目张胆地抢我的功劳，到处散播我的谣言。我帮你做事，稍微出一点差错，就要被你用戒尺用卷子用烟灰缸往头上砸，却美名其曰身体力行管教晚辈，这才是借口。”
“这种事还多着呢，一桩桩一件件，需要我全部摊开来讲吗？”
方昼语气不卑不亢，声音清脆响亮。
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直接破开了卫晓龙道貌岸然的遮羞布。
卫晓龙没素质惯了，在办公室这种公共场合也从不控制手机的音量，打电话刷视频都把声音开到最大。方昼的话立刻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响彻整个办公室。
上一秒还在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老师们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消失了。一群人在办公桌面前坐得笔直，头低得只能看见后脑勺，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卫晓龙心里直骂娘。
他伸出黑黄又粗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好几下，才手忙脚乱地把电话调回了听筒模式，快步走出办公室，压低声音骂道：“方昼，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在那胡乱栽赃什么呢！”
方昼说：“我是不是栽赃，你心里清楚。”
卫晓龙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们这些小年轻都有被害妄想症，自己做不好事情，就赖到我们这些好人头上来！再说了，你有证据吗？”
方昼惊讶道：“发疯还需要证据？！”
卫晓龙：“……”
一时间，卫晓龙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方昼冷笑道：“卫老师，我看你也挺会给自己抬高身份的，骂你这种活该天打雷劈的贱人还需要证据？别说你了，就算卫才来了我也照骂不误！我提前通知你们，我现在脾气不好，别惹我。”
卫晓龙脸色阴郁难看，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敲打和警告，听上去意味深长：“方老师，你这样不行啊。”
方昼语气自然：“我觉得我这样挺行的。”
卫晓龙：“……”
卫晓龙被怼到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本就由于肥胖而高到超标的血压雪上加霜。
他也是个人精，在方昼逼问到极点的这一刻，反而陡然扭转话锋，油滑一笑，假惺惺地感慨道：“哎呦，我的天哪。方老师，看不出你这么记仇啊？这种坏毛病可不能养下！”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哪，总是爱把前辈、把公司看成你们的敌人，一点点小事都记在心里，被怨恨的情绪所支配，斤斤计较，没完没了，哪个真正聪明的成年人会做出这种事来？你要抱着宽容、善良甚至是慈悲的心态，互帮互助，和同事们一起拥抱生活，把公司建造成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这才是职场，这才是社会啊！连这一点友爱的小事都不肯做，应该好好反省自己了。”
方昼安静地听完了这通狗屁不通的圣父发言。
方昼冷不丁地问道：“那你给我钱吗？”
卫晓龙被问得一愣：“啥？”
方昼慢条斯理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是个俗人，不像卫老师您那么不染尘埃、心若白莲。我的友爱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要我帮忙——可以，给我钱。一节课六百块，看在我们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卫老师您又年事已高、脑满肠肥、恐患恶疾的份上，我就温暖地给您个友情价。打个五折，给三百块就行了。”
方昼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先付后帮，麻烦现在就打钱。”
卫晓龙目瞪口呆：“……”
方昼悠闲地拨了拨窗外树枝上的嫩芽，笑道：“卫老师，您抓紧点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要换了别人，我还不乐意出这么低的价钱呢。但卫老师您不一样，您帮过我啊，在我累死累活做完工作后帮我拿去交，背地里改成了您自己的名字，还特意叮嘱我不要说出去，不然要我好看。这事我可一直记在心里，一点也没敢忘。”
他耸了耸肩：“没办法，谁叫我是一个宽容、善良、慈悲的人呢。”
卫晓龙气得话都说不清了：“你……你……”
方昼故作讶异：“怎么，砍了一半还不满意？卫老师这是要狮子大开口不成？”
方昼心情大好，那树枝上的嫩芽沾着两三滴隐秘的露水，今日的日头不算炽烈，它们强撑着没被阳光带走。如今被轻轻一拨弄，倒是全泼在他的指尖上了，像裹着树叶气息的细碎亲吻。
方昼谨慎地回头，确定关横还在包厢里。
他这才悠悠道：“另外，也请卫老师转告一声，包括您在内的十几位老前辈，不要再把各种作业和卷子堆到我桌子上，默认全推给我改。我跟你们一样都是老师，不是任人差使的免费杂役。我那桌子也是正儿八经的办公桌，不是杂物间。”
“这是最后一次。”他冷下声音，“再有下次，从哪里来，我就丢回哪里去。”
卫晓龙气急败坏道：“你你你！方老师，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方昼说：“哦？那你怕吗？”
卫晓龙紧咬着牙，不说话了。
方昼笑道：“我看怕被人说闲话的不是我，是卫老师您才对吧？”
卫晓龙勃然大怒：“方昼，我草你奶奶！！！”
他这下是真的连装都不装了，话语里的恶毒肆意喷薄：“妈了个巴子！！！我看你是不想干了，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个婊子养的贱人，不知天高地厚也敢在这跟我横！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堂哥是谁？我们要想整你，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也没有靠山的底层小员工，敢惹怒领导和老板，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们能让你生不如死！”
闻言，方昼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
他吸了吸鼻子，语气里的哭腔无比做作：“天哪！！！我好怕哦！！！”
卫晓龙气得攥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抖。
卫晓龙怒道：“你给我等着！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方昼礼貌道：“哎，我等着。”
不等卫晓龙反应，方昼抢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他手脚麻利，直接把卫晓龙的电话、邮箱连同各大社交软件账号删除拉黑一条龙。
根据细心钻研，他深刻领悟到无论发疯还是吵架，有一个终极秘诀，那就是绝不恋战。拖得越久，主动权越有可能脱手，是以气到对方后必须及时脱身。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就被挂掉电话，想骂人扳回一城也联系不上，这比一拳打到棉花上还折磨人，卫晓龙此时必定气得跳脚了。
想起卫晓龙最后说的话，方昼不禁冷笑一声。
早他妈不想干了。
这狗屁公司，狗屁老板，狗屁领导。
上辈子倒了血霉才来给他们打工。
前世，方昼发现了墨轩画室的种种弊端，却由于性子温吞，始终忍耐着没有反抗。面对卫晓龙的职场性骚扰和职场霸凌，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拼命地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忍下来。就这样兢兢业业地打了小半辈子工，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最后墨轩画室爆出丑闻，一夜倒闭，卫才连同一众亲戚卷钱跑路。
方昼白白受气打工，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也没拿到。他的收入来源本就不多，丢了这份工作，状况变得更加困窘拮据，好几次还不上方禹雷的赌债，被债主派来的打手殴打到住院。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呆呆地望着苍白冷硬的天花板，才恍觉劫后余生，生出终于能逃离和休憩片刻的解脱感。
重生一次，他绝不会再放过这帮孙子。
“还草我奶奶，”方昼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冷笑道，“我草你十八——”
下一秒，他的话音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关横推开包厢门，朝他望了过来。
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关横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听到了多少，只是挑了挑眉。
但最后半句话，必定是听到了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方昼面不改色地举高手机，装出在念广播稿的模样，到嘴边的话灵敏地拐了个弯，摇身变成了字正腔圆的朗读腔。
他满含激昂地吼道：“——十八岁的天空，十八岁的我们，卧在草里放松谈笑，坐在屋里认真学习。画纸是我们的盾！画笔是我们的矛！我们是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士兵！充满蓬勃的生机，呼喊年轻的口号，不负韶华！永不言弃！心仪的美院就在前方等着我们！同学们，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