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自此告一段落。

关横往前走了一步。

方昼也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关横终于提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闻言，方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就跟着关横出了电梯，走进了一个单独划分出来的打印室。打印机收到指令，正发出咔咔的巨大声响，吐出崭新而温热的纸张。

关横没看吵吵闹闹的机器，只偏头看着他。

方昼懊恼道：“我忘了。”

关横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沉缓而富有磁性，仿佛是从乐器中流淌出的厚重音符。分明离得不远不近，却像在方昼耳边响起，让他不受控制地感到羞赧，耳朵根都红了。

方昼听得心都快飞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关横去打印机取文件，他眼巴巴地瞅着。

关横将废纸放进碎纸机，他也想搭把手。

关横转身拿订书机，他紧紧相随。

关横：“……”

关横挑了挑眉：“怎么还跟着？”

方昼选了一个真实又好听的答案，很小声地说道：“跟着你比较有安全感。”

关横说：“先前你表现出来的，可不是这样。”

方昼想起在餐厅捂耳朵后，自己像弹弓里的弹丸一样射了出去，不禁呐呐道：“当时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没想到手直接伸出去了。而且第一次来，太紧张了……”

实打实的身体接触，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他回到卧室没少回忆，也没少懊悔。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那么反应。

能占喜欢的人的便宜，为什么不占？

不占白不占！

方昼犹豫片刻，还是把内心深处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我第一次来这里，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房子。大家对我很好，但我跟大家第一次见面，也不太熟悉。我害怕哪里做得不妥当，一直绷着，结果绷得有点过度……才那样的。”

关横一愣，随即了然。

小孩来到新地方，没安全感。

表面上大大咧咧，和谁都处得来，其实内心很敏感。

才如惊弓之鸟，怕成那样。

自己则是个例外，虽然也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是在一群陌生人之中，算得上是方昼唯一熟悉的人，也是唯一能提供安全感的人。方昼情不自禁地产生依赖，束缚的状态随之变化，才会做出意想不到的行为。

果然，方昼解释道：“而我们见过面，也说过话。见到你来，我就高兴得过了头，才会做出那么唐突的事。因为关先生对我来说，是更特别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结婚了，不是吗？”

假身份，却是唯一的真寄托。

这句话像是小动物的爪子尖尖，轻轻地戳了戳关横的心。

关横的声音又低又沉：“嗯，我们结婚了。”

方昼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

看上去好像并不介意。

方昼这才放下心来，在这地方耽搁的时间太长，再留下去，怕是要把更隐秘的心思都说出来了。他心里恋恋不舍，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说道：“那我走了，晚安。”

关横却说：“等等。”

方昼立刻等了。

关横说：“你那时候，想说什么？”

他补充道：“在餐厅的时候，你没吃晚饭，安管家帮忙解释原因。你点了头，神色却不像说了真话。”

方昼一愣，没想到关横发现了，只是没说。

关横问道：“其实是为什么？”

方昼低下头：“是为了等你。”

他先前没机会解释，也不好意思解释。如今心一横说出口，不敢细看关横的神色，声音也越来越小：“我想着，厨房准备了饭菜。你回来那么晚，说不定看到我吃，肚子也饿了呢……我们就能一起吃饭了。”

关横说：“所以心情不好？”

方昼索性全承认了：“嗯。”

方昼始终低垂着头，似乎觉得自己幼稚，有点难为情。关横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蓬松的头发和圆圆的发旋，不禁失笑。

关横的声音也带上了微微笑意：“放心，我没忘。说好了一起吃饭，我记得的。”

方昼抬起头，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什么时候一起？这周马上就要结束了。”

关横思忖片刻：“明天中午你有时间吗？”

方昼瞬间兴奋起来了：“有！那我上完上午的课，去你公司找你？十二点怎么样？我记得你公司附近有很多好吃的餐厅，我们到时候逛一逛，找一家喜欢的？”

关横点头：“嗯。我让司机去接你。”

方昼笑盈盈地应道：“好，那我等着。”

他跑远后，还不忘说一句：“晚安！”

关横站在远处，像方昼曾经无数次梦到的那样，遥遥地回应他：“晚安。”

这一次，关横多说了一句：“早点睡。”

方昼笑道：“嗯，你也是。”

直到坐电梯抵达酒窖，他的嘴角依然半点也压不下去。周遭成百上千的好酒，他竟是全看不见了，只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千金不换的美酒，满心回味着今晚与关横的相遇，咂味着每一个字，特别是最后被遥远的距离拉长，显得模糊又温柔的那句话。

晚安，早点睡。

方昼贪心地想，要是后面加一句宝贝，那就更好了。

-

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的痴心妄想，第二天就降下了惩罚。

方昼坚持了三十天的全勤。

即将在月底最后一天迟到。

他昨天晚上熬得太晚，后来躺在床上还在翻来覆去地回味和关横的对话，天蒙蒙亮时才睡着。

他决定防患于未然，定了八个闹钟，早上睡得迷迷糊糊间全按掉了。最后是脑海里残存的“我是不是还有个班要上”的意识，仿佛来自于远古的声音，吟唱了一遍又一遍，才让他勉强把黏在一块的眼皮扯开。

摸到手机看到时间，登时清醒了。

五分钟后，方昼拎着背包在游廊上狂奔，惨叫连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迟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跑了五分钟后，更崩溃了。

这房子为什么这！么！大！

谁来救救他的全勤奖！！！

方昼跑得飞快，几乎跑出残影，后面的佣人根本追不上，气喘吁吁地喊道：“方先生！早餐！早餐还没拿呢！拿上在路上吃吧！”

方昼头也来不及回，嚎叫道：“不吃了！都快迟到了还吃什么早餐啊！”

佣人说：“这是关先生让我们准备的！”

方昼紧急刹车，回头道：“给我。”

佣人默默把食盒递了过去。

方昼拿着食盒转身，迎面便撞上了安嘉。

方昼：“……”

就在昨天傍晚，他还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安嘉说“年轻人如朝阳”“理应做到早睡早起”“不拖延不迟到”，树立起朝阳般闪光的勤奋形象，今天早上光就“噗嗤”一下，全熄灭了。

方昼说：“……那什么，我可以解释。”

安嘉慈祥道：“不用解释，快跑吧。”

方昼硬着头皮，继续狂奔。

半晌，他终于看到了大门的影子。

车早就在门前等候，方昼终于赶到，帅气的面容上满是惊恐，以导弹发射的姿势飞进车门，大叫一声：“快走！！！”

知道的以为他赶去上班，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电影。

司机王百川赶紧启动车辆：“哎！这就走！我开最快的速度，您放心！方先生您没事吧？您别急，匀速地吸气吐气，岔了气可难受。后座有水和纸巾，您喝口水缓一缓。”

方昼骤然停下，吸了一大口空气，正撕心裂肺地咳着。闻言摸到纸巾和水，好半天才缓过来：“谢谢，我活过来了。”

他浑身虚弱，还有空嘱咐道：“司机大叔，尽量快一点，但还是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

“我明白。”王百川忍不住打趣道，“我好几年都没看见这么鲜活的场景了呢，还以为直到退休都见不到了，没想到今天见着了。”

方昼喉咙还有些呛气过后的嘶哑：“关先生从不赶时间吗？”

问完，他自己就得出了答案：“哦，也对。感觉按他的风格，应该是不会。”

王百川笑道：“当然，关先生不喜欢匆忙的感觉。”

他斟酌道：“怎么说呢？关先生可以接受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空闲时间压缩到极致也无所谓，只要是在他掌控之内的就行，他会提前规划好时间，清晰而有条理地处理好每一件事。但他排斥一切着急忙慌的行为、突如其来的工作和临时的时间变更，他照样能沉着应对，保持效率，但这会让他感到不适。”

方昼琢磨道：“他喜欢秩序？”

王百川想了想，纠正道：“不，他推崇秩序。”

方昼由衷感慨：“果然，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王百川笑道：“怎么说？”

方昼说：“就感觉，关先生是那种会每天给自己做计划表的人，每一个时间段要做什么都认认真真地规划好，然后严格执行。我就是对立面了，只有一个总目标，过程中不被计划束缚，更容易做出令自己惊喜的进步。如果真让我做计划表，我也能做，但心情就很闷，只要有一项没完成，整天就会在摆烂度过。”

王百川哈哈大笑：“都好，都好。”

方昼琢磨道：“但是我这样会不会太冒险、太冲动了？感觉还是小孩子风格，关先生的风格更成熟稳定一点。”

王百川安慰道：“别多想，说不定关先生就喜欢你这样的呢！”

方昼听这句话听得浑身舒坦。

作者有话要说：第N次申签，第N次没过orz

心态已经逐渐麻木，仿佛从悲伤蛙变成了旅行青蛙……

我们还是继续日更，实在撑不住了我会说，我努力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