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昼心情大好,期待地打开食盒。
拿到准备好的丰盛早餐,这还是第一次。
他在方家不受宠,去餐桌上吃饭,都要平白无故受一顿气。不去餐桌上吃饭,佣人们瞧着方禹雷的眼色做事,也不会主动给他准备吃食。他以前早上赶时间,想起来了就随意抓个面包在路上啃,想不起来就饿到中午。
有一次他没吃早饭上课,在讲台上站了一上午,只觉眼冒金星。强撑着出了教室,还没等摸到办公室的门槛,身体便虚弱地软了下去,差点摔在地上。
走廊里人来人往,不远处的同事们正在笑着分享零食,嘈杂的欢声笑语像墨水在纸上拖拽出的黑色线条,扭曲成乱糟糟的一团,一会离他很远,一会又直直地往他耳朵深处里钻。
他一个人蹲在地上,身体难受地蜷缩着。
等稍微攒起力气后,才艰难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自己的工位上,去翻找糖果。
方昼捧着食盒,有点新奇,也有点珍惜。
食盒由檀木做成,表面有竹叶、花鸟和祥云的图案,工艺精致,沉稳雅致。盒盖顶端的把手都是一只张大嘴巴的小麒麟,雕刻得惟妙惟肖。
一打开,热腾腾的家常香味瞬间扑了上来。
食盒一共分了三层,第一层是茶叶蛋、水晶虾饺、红豆沙馅米糕;第二层是纸皮烧麦、牛肉酥饼、解腻爽口小菜;第三层是红枣燕窝粥、时令水果沙拉和豆浆。每一种都用青瓷小碗装着,兼顾口味与营养,分量也不多,不至于到吃撑的程度。
方昼咬了一口虾饺,鲜美的口感盈满舌尖。
他都尝了一遍,幸福道:“真好吃。”
王百川笑道:“关先生出门前特意吩咐的,说您昨天睡得晚,今早怕是起不来了,让厨房提前预备好餐盒。免得您来不及去餐厅吃早餐,饿着肚子去上班。还说如果七点五十还不见您出现,就去卧室敲门叫一叫。”
方昼满脸沧桑:“我七点四十八醒的。”
王百川说:“那您几点上班?”
方昼微笑道:“八点整。”
王百川看了一眼电子钟:“……有个坏消息,您可能已经迟到了。”
方昼也看到了:“我知道。”
哪料知道了这个事实后,方昼反倒瞬间放平了心态。
他悠然自得地将后背靠在舒服如云朵的座椅上,吃着甜丝丝的米糕,语气异常平和:“不用赶时间了,慢慢开吧。按时到和迟到五分钟是天差地别,但是迟到五分钟和迟到半小时——那就没有区别了。随便什么时候到吧,反正都是要扣钱的。”
王百川:“……”
王百川说:“您心态真好。”
方昼谦虚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都是在公司这个温暖大家庭的捶打下磨炼出来的。别说这个了,我还是比较想听关先生的事,后来呢?他还嘱咐了什么?”
王百川想了想:“后来好像没什么了……哦有一点,菜单是关先生亲自勾选的。”
方昼:“!”
他立刻低头看向吃了一半的早餐。
那不就相当于关横亲手准备的!
他美滋滋地混淆概念,又有点后悔。
失策了,刚才应该先拍照留恋的!
王百川继续说道:“关先生平时自己吃饭,看也懒得看,都是随意勾几项,或者干脆让厨房自行准备。这次倒是皱着眉头挑选得特别专心、特别仔细,到车上还在看呢!快到公司的时候,才把勾选好的菜单发给安管家。”
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方昼的表情,登时乐了。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给关先生开了八年的车,只见过他这么认真地处理工作,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地处理菜单呢!他还说早餐是一日之本,不可荒废。”
方昼心里都快美上天了。
他轻咳一声,矜持道:“确实。”
王百川感慨道:“关先生对您真是不一般。”
方昼心里更美了:“确实!”
王百川说到激动处,猛地一拍方向盘:“要我说,对待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方昼:“……”
这可不兴当啊。
他硬着头皮说道:“儿子就不必了。”
闻言,王百川不禁大笑起来。
他们很快抵达了墨轩画室正门口,方昼吃得满足,将食盒整理好后才下车。他单手将背包甩上一边肩膀,敲了敲车窗,笑眯眯地说道:“大叔,中午十二点我要去关先生的公司找他,可能要提前半个小时走,到时候还是你来接我吗?”
王百川爽快道:“关先生跟我说过的,没问题!”
方昼笑得眼角弯弯:“谢谢大叔!”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虽然迟到了,但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早上,吃到早餐很开心,跟大叔聊得也很开心。我坐车的时候不喜欢太安静,就爱跟人聊天侃地。正巧跟您聊得来,我很喜欢跟您说话,以后都能麻烦您做我的司机吗?”
闻言,王百川一愣。
方昼长得小,穿上校服去附近的高中门口晃悠一圈,门卫十有八九都要把他当成逃课的学生,骂骂咧咧地抓他进去上课。
王百川看着看着,就想起自己的儿子。
王百川早年丧妻,结发妻子是他一生中最宝贵、最珍惜的人。失去她之后,他一度痛不欲生,浑浑噩噩地消磨日子,直到奶娃娃哭喊着要吃东西,才猛然苏醒过来。
儿子是妻子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他必须要拉扯儿子长大,给他挣一个好前程,再静静地等待死亡将他带走,和心爱的人重逢。
他拼了命地赚钱,却犯了另一个错误。
他爱儿子,却不关心儿子。
更准确来说,是没有时间去关心儿子。
在被上一任老板殴打到吐血,虚弱地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他也只强撑着给邻居打电话,让他帮忙给儿子做一顿晚饭。邻居收了他硬塞过去的伙食费,自然是不会推脱的。
王百川低声下气给那群纨绔子弟们倒酒的时候,跪在地上像条狗一样任人取乐的时候,等红灯怔怔出神的时候,总会想起儿子。
想他现在吃饭了没有,学了哪篇课文,和学校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还有最重要的,过得开不开心。
后来王百川给关横做事,工作的节奏和风格都好多了。可当他终于抽得出闲心,想和儿子亲近相处的时候,父子俩的关系早就生疏得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儿子低着头打游戏,在一片打打杀杀的酷炫音效中,和网上没见过面的朋友都能笑得开怀,唯独不愿意跟父亲多说一个字。父亲讨好地笑着站在一旁,他也撇着嘴不想看。
后来儿子去上了大学,情况就更糟了。王百川费尽心思想跟他聊天,发出去的消息却从没得到过回复。只有每个月来要生活费的那一天,儿子才会好声好气地来找他,大发慈悲地赏几句话。
多给几百块钱,就能多聊一会天。
多给一千块钱,甚至还能赚到一声“老爸”。
于是,那一天变成了王百川每个月最期待的一天。
他真的很想和儿子说说话。
此时此刻,王百川望着方昼笑着的脸庞,心头猛然一热。
他半晌才找回声音:“能……肯定能啊!我也喜欢说话!您太客气了,这……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您要出去就叫我,我随时都能到!但如果不个别提出申请,我们这些司机都是轮换工作的,所以可能要跟关先生打个招呼……”
方昼说:“行,那我到时候跟他说一声。”
两人一拍即合。
方昼走进大门,偷偷回头望到车辆远去,不禁松了一口气。
王百川忙着开车,没注意到竖在仪表台上的手机屏幕亮着。他为了省事,设置了永久不熄屏,字体也调到了最大。方昼不经意间一瞥,便看清了屏幕聊天页面的内容。
最顶端的称呼是“小哲”,大大小小的气泡全堆集在右边。
王百川说得琐碎,大多是问学校生活如何、缺不缺东西、天气热了也不要贪凉之类的,语气明显是小心斟酌过的,生怕引起对方不悦,都有点卑微的意思了。
左边则是空空如也,一个标点也吝啬给予。
王百川最后一句话是:“小哲,你有空的时候,能跟爸爸说说话吗?”
这还猜不出对面是谁,那就有点傻了。
方昼想了想,索性自己想找人聊天,大叔又孤孤单单。不如两人做个伴,倒也算个慰藉,出行路上也不无聊。
看大叔的反应,他应该没做错。
方昼笑了笑,转身准备进门。
打卡机器发出无情的警告声:“您已迟到。”
方昼:“……”
忘了这茬了。
班还是要上的,工还是要打的。
他尽量抱着轻松的心情度过这个上午,连开早会的时候被领导阴阳怪气地批评也淡然面对。
这是墨轩画室的传统,每天老师到班后要先开早会,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讲,单纯把一大堆人赶到会议室里坐着,然后开始讴歌公司取得的功绩、憧憬未来的美好蓝图、鞭策员工往死里卷,为公司的前途而奋斗终身。
领导也不点明,但话里处处带刺:“现在的年轻员工,我都不屑于说你们,态度真是有大问题,太懈怠了!仗着自己是名校毕业,入职后侥幸拿到了点成绩,鼻子就翘到天上去了!”
他端起茶杯,重重地磕在桌面上,一连磕了好几下:“我跟你们强调过多少遍,年轻人要乐于吃苦,不要把上班当作负担,如果不是公司给了你们平台和机会,你们现在能坐在这享福?在哪条街讨饭都不知道!都警醒着点,再有下次,我当众点名!”
方昼若是个胆小的,此时已经惶恐得坐不住了。
可惜他不是,还坐得挺心安理得。
领导见自己一顿夹枪带棒,人家还没有半分被敲打到的意思,登时更气了。
方昼昨晚睡得少,本就不乐意来这听什么狗屁不通的早会,听得昏昏欲睡,为了防止被追上来批评,开完会便第一个打开门冲了出去,跑到教室上课去了。
上午最后一道下课铃打响,他更是溜之大吉,跑得比学生都快。
十二点之前,他成功抵达了鸿图集团。
作者有话要说:爱情三十六计之一:
要攻略一个人,首先攻略他身边的人(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