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之前,江荇就对茗英中学有名的小霸王时柠略有耳闻。
传言中他就是一个转爱打架生事,沉迷游戏无心学习的小混混。
仗着家里有钱肆意妄为,作威作福,是名副其实的“人嫌狗弃”的代名词。
然而江荇在学校第一次正式跟他见面,就对传言的真实性产生了质疑。
这个人虽然恶名在外,私下又爱穿奇装异服,还毛毛躁躁对他说了些不太正经的荤话,但站在阳光下明朗有礼的矜贵模样,完全不像一无是处的草包。
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时柠眼里的深沉平和仿佛被世间的狂风暴雨洗涤过,那种专注的从容特别抓人眼球,在同龄人中很少窥见。
当然这都是在他情绪平稳的状态下,真要毛毛躁躁闹起来,就自带一股伶牙俐齿的攻击性,幼稚又刻薄。
这样复杂又多变的性格让人看不透、难招架,又分外好奇。
江荇偶尔也猜想过时柠的成长环境,只是实在没想到,他也早早没了妈妈。
那他一个人搬出来住多半不是熊孩子要自由、不想被家人管束的原因了。
“那个小柠啊。”
江观阑作为长辈,发自内心地想给不如意的孩子们多些关怀。
他明明在跟右手边的时柠说话,期间又状似不经意瞟了江荇一眼,“以后没事就跟小荇来家里,爷爷给你们做好吃的。”
江荇一直没说话,也没有再看时柠。
而是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摆弄自己的手指,就跟夏天大街上乘凉闲坐的人们一样,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和存在感。
但时柠却感觉的到,那种沉默安静下的不自在。
“好的,谢谢爷爷,那我以后就不客气了。”
重生回来的时柠不再像敏感的少年人那样容易不知所措,还有就是,江荇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
除了相依为命的爷爷,也没有亲近的亲人。
以前他就老跟江荇遗憾表示,要是当年他们能早点认识就好了,就算什么也改变不了,但至少能成为彼此的救赎和依靠。
后来时柠又轻描淡写地说了说自己鸡飞狗跳的家庭现状。
老爹出轨,小三挤兑他,还偷偷怀了崽,恨不得分分钟让他们父亲反目,继承家财。
每一件事儿他都绘声绘色讲了一遍,说到激动处那是义愤填膺,像批判恶霸财主,衬托得他活脱脱一颗任人欺辱的小白菜。
“不过也幸好我聪明,才没有上那个绿茶女人的当。”时柠刚才的饭可真没白吃,这一通不带喘气地连珠炮把江家爷孙俩都快说懵了。
尤其是江观阑,表情从一开始的怜爱同情,到现在的震惊诧然,已经完全被乐观开朗的时柠折服了。
这么乱七八糟的家庭,能养出一根积极向阳的好树苗,可真是不容易。
江荇则早就见怪不怪了,画风突变是预料之中的。
他自以为自己在看戏,观赏时柠一个人声情并茂地瞎白活,完全没意识到心中涌起的难以抑制的喜悦为何而生。
后来说累了,时柠跟江观阑喝了两杯江荇泡的茶。
之后江荇把江观阑送到了后院种花夫妇的店里,老人跟他们是多年旧识,每天晚上习惯一起聊聊天、下下棋。
有江观阑在时,时柠就是一个舌灿莲花讨老人家欢心的乖孙子,卖蠢耍宝无所不为,一点原本该有的成年人的稳重都没有。
毕竟江观阑之于他,不是一位普通的老人,他是江荇的爷爷,也是以前无缘得见的遗憾。
如今重新认识,他只想能让老人家开心一点,能多感受一下天伦之乐,和江荇一起。
“时柠,把你脚下的瓷碗拿给我。”
江观阑离开后,时柠动都懒得动,一个人窝在小饭桌跟前的凳子上,捧着手机打游戏。
江荇收拾了锅碗瓢盆在厨房洗涮。
时柠喜欢江观阑做的排骨汤,放着香菜喝了好几碗,刚才只顾聊天,就随手把碗搁在了地上,江荇收拾的时候起初都没发现。
“马上!”
他正在关键时刻,跟临时组的队友们眼看就把对家逼到死角,全部注意力都在游戏上,只能嘴上胡乱应付。
江荇举着湿漉漉的双手等了半晌也没动静,只能自己出去查看,时柠猫着头就快把眼睛扎手机里了。
江荇无声叹了口气,懒得再使唤他,自己过去弯腰把碗捞起来,离开时还不忘故意拿腿撞了下不务正业的某人。
“喂,你小心点啊,差点把我撞倒!”
时柠身型趔趄,差点从小板凳上栽下去。
他只顾着追逐眼前的胜利,根本没意识到江荇在故意搞事情。
就在江荇把所有餐具都洗干净,拿抹布擦干槽边的大片水渍时,时柠结束酣战,揣好手机慢悠悠从外面晃了进来。
厨房的灯没有外面亮,江荇回家后换了一套半新不旧的居家服,黑白相间的长衫长裤,简约利落。
衣袖随意挽到手肘,裸露的皮肤跟脖颈蜿蜒出的曲线一样性感撩人。
时柠炽热的视线转移到人腰腹之间时,马上掐断了想入非非。
江荇现在可是未成年,他不能污染这块纯粹的璞玉,得赶紧收起跃跃欲试的魔抓。
“哎,你那天的花到底是送给谁的?”
时柠的腰胯斜斜依靠在操作台边缘,瓮声瓮气地看江荇洗手。
他还没忘记这回事,江荇也别想赖。
江荇无语,不想搭理烦人精。
拿起墙壁上挂的蓝毛巾擦干手后,转身就想出去。
结果却被突然上前的时柠挡了个正着。
他比时柠高个半头,被人拦住不至于有压迫感,只是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剪影,不由心头一晃。
“是送给女生,还是,男生的?”
时柠有点咄咄逼人,他其实一直不太清楚江荇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取向的。他后来总是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时性恋”。
结果,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或许都不是因为他变弯的。
其实对江荇来说,这并不是难以启齿的话题。
只是不明白时柠为何这么纠结跟他没关系的事。
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还是,他想管自己?
想到这里,江荇被自己大胆的猜测惊到了。
方寸之间的空气变得异样凝滞,让人喘过不气也移不开步,像黑暗中滋生的疯狂藤蔓。
他知道应该快刀斩乱麻打断,却在对上时柠直白又闪躲的眼神时,心脏彻底跳乱节奏。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无言胜有言。
以至于话到嘴边却忽然改了词:“你送花,会给男生送吗?”
江荇一直比时柠会隐藏自己。
他问的话明明是本能想问的,却让人听着像就事论事的反问,或挑衅。
此言一出,时柠一愣,妈的,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
他当然会送男生花,他高中时候看片就知道自己的取向。
上辈子他只送过江荇一个人。
那如今要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万一回答是,会不会吓到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单纯少年?
一瞬间,什么暧昧气氛和拉扯试探全都化作一团泡影。
时柠郁闷坏了,不甘心地咬着嘴角,忿忿盯着镇静如常的江荇,这厮脸上竟一点端倪和破绽都看不出来。
最后,他不服又不甘地冷哼一声,转身回院里,从躺椅上捞起自己的书包就往外走。
“我送你。”
江荇连忙追出去。
时柠不知道,他一转身,江荇浑身一凛打了个颤,周身又软又麻,如同遭受了一场严刑逼供。
“谢谢你帮了我爷爷。”
江荇亦步亦趋跟在怏怏不快的时柠身后,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努力把刚才说不明的气氛往回拉。
虽然他爷爷一直在试图掩盖膝盖上的擦伤,晚饭后也一改常态没洗澡,但在扶着他换衣服时,江荇还是在老人的遮掩下看到了红肿的膝盖。
爷爷不想说是怕他担心,所以他没有再故意询问。
好在伤得不重。
在送爷爷去后院时,他也特意跟顾阿姨交待了一下,麻烦她给爷爷擦点药膏。
如果不是发生意外,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也不可能一见面就相约来家里吃饭。
时柠不搭理他,只顾埋头走路,他现在的心情烦透了。
到不全因为问不出收玫瑰的对象,更多的是他发现,不管跟怎样的江荇遇见,他还是那么轻易动心,那么容易在对方深邃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他好不甘心。
偏偏现在连直面问题的勇气和机会都没有。
甚至这厮是直是弯都摸不准,只白白让他一个人心烦意乱又无计可施,只怕还要自作多情。
“不用谢!”时柠家很快到了,颓丧着一张脸十分没好气,之前他还想邀请江荇去他家坐坐,现在挡在小区门口,明晃晃下逐客令,“那是我跟爷爷的事儿,跟你没关系。再见!”
说完扭头就走,挂在肩头的书包也跟随着晃晃悠悠。
就在他以为今天他们要不欢而散时江荇突然出声喊住他:“时柠。”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喊他的名字。
音调,一如既往好听。
“你真想知道我把花送谁了?”
江荇又不傻,从时柠变幻无常的小情绪里多少窥出了点意思。
虽然不清楚不明朗,却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等考完试我带你去见他。”
那是时柠第一次看到他笑。
江荇就站在璀璨的路灯下,嘴角那抹笑意清浅易逝,却勾得时柠忘乎所以,明明动容想知道,却还要拿脚踢路上不存在的小石子,装作不在意小声嘟囔:
“谁稀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