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子定是有的,如今张家的确只有张傲一个孙子,可你们夫妇还年轻,怎么知道这一年里不会生出大胖小子?”
方如逸回身把余照拉过来:“照儿她有些医术,就算在妇科一道上不甚精通,也能请别的医家施展妙手。二位若信她,不妨让她瞧瞧,试试她开的药方。”
陶莲惊喜万分:“余姑娘竟有医家手段,方姑娘身边的人,果然个个都厉害得紧!”
余照笑道:“陶娘子谬赞,今日我便给二位搭搭脉,左右还有一年的光景,不用愁的。”
张烈和陶莲起身拜谢,方如逸赶紧请他们坐下:“张三哥本就不管父母的事,如今又失了官身,戾气难免重些。若是将来他非要揪住这一点不肯罢休,只怕二位膝下无子,说起话来也不响亮。”
“其实我并不是非要生儿子。”张烈叹息一声。“都是自家孩子,难道女儿就要轻贱些?想必方姑娘也看出来了,我身上有什么本事,全都教给了盈儿,也请魏先生指点她一二。”
方如逸点头:“张先生费心教导孩子,不偏宠,不纵容,是极好不过的。算到底,我说的这个法子,也是没法子里的法子。
都说男子继承家业,女子嫁了出去,就是别家人。可我这些年冷眼瞧着,多得是父母病重,儿子不肯费心医治的门户。
反倒是他们的女儿从夫家赶来,劳心劳力地照顾着,但那些儿子们,自己不肯照顾也就罢了,还生怕父母活得长久了些,有事无事便要同姐妹吵嘴。”
“谁说不是呢。”陶莲神色戚戚,似乎被戳中了心事。“不过,虽说有罪的儿女多,可难道父母就全然无辜么?其实我公公婆婆原本说好让三弟一家照顾的,后来他们见夫君在军营里得脸,就非说将来要同我家一块住。
没想到钱国公的事一出,他们一下跑得没了影。那会三弟准备考武举,想着他二哥若是获罪,自己的青云路也就断了,这才费尽心思说服了公公婆婆,卖掉一处祖产,帮夫君脱罪。幸亏夫君手里还有几个银钱,我们才置办下这处宅院。
买宅子的消息被公婆知道,他们又寻了来,非要住下。这倒也是应该,毕竟他们是卖了祖产才换得夫君自由身。可后来,他们的心思却反反复复,非说什么我家的宅子,他们住不舒服,要去三弟那住。
其实我们心里也明白,还不是因为他们见三弟有了官身,早晚飞黄腾达,就瞧不上我们家了。我们也不计较这些,好几回都送他们到三弟府上,却被下人拦在门外,公婆没法子,这才一直在我家住着。”
方如逸听了一场内情,这才发觉张武和冯氏,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麻烦。
如此嫌贫爱富的性子,若将来张烈一直高升也就罢了,万一跌进低谷,他这对父母,还不知要怎么糟践他和家人。
幸亏眼下张烈已然醒悟,又得了史开宗的青眼,张焦这辈子的官途也断送了,只要将来张烈一家步步小心,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原来张家内宅还有这许多的内情,若不是今日陶娘子掏心相告,我是半点也不知的。”方如逸有些感慨。“好在如今糟心的事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份。”
陶莲笑道:“都是托姑娘的福,才把我们从泥地里拉起来。”
一家人陪着方如逸用完了饭,余照给张烈夫妇搭过脉,又开了几个方子,直忙到黄昏时分,方如逸才同余照坐了车家去。
眼看着她的马车消失在巷口,张盈挽着陶莲进院,忍不住道:“娘,今日女儿才算真真见识了方姑娘的厉害,心里好生佩服!”
陶莲满心赞同:“她今年才几岁?居然有如此深谋远虑,想来他们大户人家在教授儿女一道上,定是有什么妙招。盈儿,幸亏你去了王家学堂,虽说你爹从前也能教你一些,可说到底是东一摊,西一摞的,拉拉杂杂不成样。”
张烈在一旁听了片刻,笑道:“我知道的不过是些军营里的事,自然比不上王家那等诗书世家。”
他前行几步,想起什么:“今晚我得早些睡,明日汝阳王世子就要从玄海滨回来了,说是跟我一道给史大将军做亲随。虽说是平级,可他是个身份尊贵的,我不好去得迟了。”
陶莲闻言,催他赶紧回屋休息。
次日起来,张烈驾马去了西郊大营,心中却是忐忑。
来之前,他对那位汝阳王世子傅杉颇有些担忧。自己一无显赫家世,二无为官亲眷,如何能与傅世子平起平坐。
可一见到傅杉,他的担忧便荡然无存。
这位傅世子瞧着沉稳内敛,生了一副让人猜不透的性子,更从不将心中所想往脸上摆,但言行之间,却没有半点世子的架势,还特意寻了个借口留下来,一同用饭,闲话几句史家军的规矩。
一顿饭吃完,张烈总算放心不少,跟着史开宗去巡营。
傅杉却牵了马,奔回城中,进了汝阳王府。
他在房中坐了半刻钟,趁家中小厮不备,避开守卫,从后院翻出,飞快往景明巷去,熟门熟路地来到端行武馆。
一进门,堂内的武师便冲他拱手:“世子来了,江国舅在兵刃房。”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信步走到兵刃房。
房门未关,江与辰提着一把大刀,心不在焉地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叫我来,连酒菜也不摆,还拿背影瞧我。”傅杉语调冷淡。
江与辰不等转身,先笑道:“你又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何必同我计较这些?”
他把大刀收回兵刃架上,从角落的柜子里顺来一壶酒,冲着傅杉一晃:“侯侍郎从山南带来的津化酒,虽说比不上御贡的那些,但多少能解馋,来点?”
傅杉席地而坐:“若是魏临知道,我们两个私底下喝这津化酒,必会念上几月。”
“你不说,我也不说,他如何知道?”江与辰拿出两只酒盏,摆在地上。“见过张烈了,觉得他如何?”
“忠厚,有些本事。”
江与辰替他满上一杯。略带惊讶:“你竟也有夸人的时候。”
“实话实说罢了。”
傅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似乎不大满足,干脆拿过酒壶,自斟几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眼底便酒意缭绕。
他待要再喝时,江与辰却抢过酒壶:“你平日不过小酌,绝不放任,今日是怎么了?”
傅杉扔下酒盏,酒盏站立不稳,在地上晃来晃去,他的目光也跟着摇摆不定,许久才道:“我爹明日要娶陈家女。”
江与辰倒酒的手一顿:“这么快?怪不得你非要从玄海滨调回来,可你娘走了才不到半年吧?”
“算上今日,整半年。”
傅杉脸色未变,可眼底的悲苦却酒意勾得藏不住。
江与辰心里不是滋味,摆正他的酒盏,替他倒上一杯:“今日才整半年,看来汝阳王早就和陈家过了结亲的明路。如此行事,难道不怕都察院弹劾么?”
“他怕什么?”傅杉目光微微发狠。“多亏他的宣扬,我娘担了一个拆散鸳鸯的名头,二十多年郁郁寡欢。一年前,那陈家女同张家和离,他高兴得要在家中摆席面,时不时便要去见她。若非如此,我娘怎会走得那么快?”
汝阳王傅逞年少时从军历练,与那时还是普通校尉的定远将军陈殊,交情甚好。
两人嗜酒,时常喝得酩酊大醉,陈殊的妹妹陈仪规劝过几回,一来二去,竟与傅逞好上了。
可陈家不过是个小户,军功也少得可怜,老王爷怎么也看不上陈仪,生生把两人拆散,逼着傅逞娶了容宁郡主左欣然,生下儿子傅杉。
傅逞没能娶到心中所爱,便把对父母的恨,尽数发泄在无辜的左欣然身上,对傅杉也不大教导,甚至不愿立他为世子。
是老王爷在临走前以命催逼,这才让傅杉坐上世子之位。
陈仪后来也另嫁他人,生了个女儿,但对左欣然也是满心的恨,时不时便要四处造她的谣,又加上傅逞巴不得自己这个娘子犯七处,好休她了事,也跟着散布谣言。
左欣然出身将门,父亲是定国将军左光路。她生就一副坚韧脾性,在汝阳王府苦苦撑了二十多年,心里再痛再悲,也从不回娘家哭。
长辈之事波及小辈,陈殊女儿陈织吟,每回见了左欣然的外甥女左思音,都要生出事端,更别提她一心想嫁的梁王爷,竟被左思音“霸占”了去。
可叹世事辗转,而今,傅逞居然要用如此伤人的方式,把从前的缘分,强行续上。
傅杉闭了眼,极力平复心绪,江与辰从小便见过他隐忍寡言的模样,亲眼目睹他从期待父亲的疼爱,到对父亲满心失望。
宽慰的话,改变不了什么,说出来也无甚意思,江与辰只陪坐一旁,像之前那样,静静地等他恢复如常。
许久,傅杉才睁开眼,眉眼间的愁苦散去不少,想起什么道:“昭武将军方岱的女儿,你可知道?”
江与辰心里一跳:“怎么无端端提起她来?”
“今日史大将军突然同我说,那位方姑娘有高义,本想给我和她做媒……”
江与辰忽地抓住他,眉头紧皱:“你早就跟许家定了亲了,史大将军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要去打方如逸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一章开始,进入下篇。
但是我想不出卷名,就没分上下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