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逸神色自若:“虽说我来做这个中人,可却不能糊糊涂涂地做,得事事处处为张家的将来着想。张大姑娘,张三哥,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张焦和张碧笑得眯了眼,不住点头。“我们今日过来,也是为了张家的家私着想嘛!”
“二位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既如此,在说和之前,我得先考较考教张公子的才学,让张公子当着三家的面,将掌住家私的本事展示一番,也好叫众人心里服气,将来绝不生事端。”
张焦和王梨花脸色一僵。
自家这位好大儿,眠花宿柳,斗鸡走狗,什么都会,让他从父母的寝屋里摸两个金锭出来,更是一绝。
可掌住家私……
张焦讪讪笑道:“方姑娘,你怎么还考教起人来了,我儿子还小,不懂这些……”
方如逸面露不解:“可刚才张三哥明明说,张公子从小就有聪明劲,把张家的产业交到他手里,你肯定是一万个放心。我想着,张三哥能如此说,一定早就见识过小公子的本事。
我们几家手里都有些田产铺面,收租查账,再寻常不过。张三哥放心,我必不会问什么难于登天的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焦和王梨花没法子,只得去推张傲:“方姑娘问你话呢,别吃了!”
张傲不住地往嘴里塞着鹅肉,头也不抬:“什么掌家家私,我哪里懂这些!家里的田产,不都是娘你管着的么!”
“原来三叔的家私,都是婶婶掌着的,若我爹爹交出铺子来,多半也是落在婶婶的手里了?可我记得婶婶是姓王,不是姓张,我张家的家业,要是都捏在婶婶手中,只怕不妥吧?”张盈道。
王梨花一时语塞,很快瞪圆了眼:“我是替我家老爷管着的!再说了,我都嫁进张家了,自然也是张家人!”
方如逸眉间现出忧色:“话虽如此,可按张三哥的说法,张家家私总归是要交给张公子的,但张公子却说自己半点不懂这些俗务,也不愿答上几句,便是我有心说和,恐怕也……”
见儿子埋头啃着小酥鸡,张焦恨铁不成钢,猛拍他两下:“吃吃吃,就知道吃!”
王梨花却眼珠一转:“方姑娘,我这儿子不过是需要些时日学上一学,我敢担保,不出一年,他一定知道怎么收租查账!”
“那是自然。”方如逸神色恳切。“张公子有二位悉心教导,必是半点不差的。不过——”
她眉头微蹙,犹犹豫豫道:“不过这一年,只怕不能让小公子掌家了。”
她侧头望向张碧:“依我看,张大姑娘虽说早已出嫁,却一心为着娘家着想。她教出来的两个儿子,多半也念着张家的好。
不如,这一年,张先生的家私先让两位公子管着,他们的年纪比张公子大些,一定也懂事些。等张公子学成,再交到他手中便好。”
“不成!”
张焦和王梨花急得大喊,半点也坐不住了。
家私就是银钱金锭,一旦被旁人收进口袋,岂有让他们交出来,他们便拱手奉上的理!
“大姐姐早就嫁出去了,生的儿子也不是我们张家的人,怎么能让她的儿子管家私!”
张焦的手直直戳到张碧脸上去,一副“你这外人还不快点滚蛋”的凶狠样。
张碧气得破口大骂:“昨日你上我家,满嘴说得花一样,非要我全家同你们一起过来,让二弟把家私给我们平分。如今倒好,方姑娘只是让我儿子暂管一年,你们这对黑心肝的夫妇,做什么跳起来说我的嘴!”
“大姐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难道我们不知?”
“我能打什么主意!二弟这份家私,迟早还不是你家的!”
“姐夫的赌债没填上,大姐姐这几日四处借钱,我们早就听说了!大姐姐,这是张家的家私,难道你要把铺子银,都拿去填姐夫的窟窿不成!”
“你!你姐夫……如今,如今早就不赌了,我们只是代管一年罢了,你们真是钻到铜板去了,竟这般心窄!”
张碧和张焦在堂上大吵大闹,旁人居然半点都插不上嘴。
方如逸由着他们去吵,突然间想起什么,低头嘱咐张盈一句,张盈飞快跑出堂,不多时,捧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素纸进来,摆在她面前。
她翻开一看,满意地点点头,倒了杯冷酒,慢慢地吃。
两人吵得不成样子,张烈听不下去,想开口劝劝,却被陶莲扯住。
事情变得如此,陶莲心中早就觉出了味。
刚才方如逸是故意替张焦和张碧说话,一步一步推得他们吵闹起来。
他们两家本就心不齐,只要挑拨一二,让他们互相猜忌,他们不想让张家家私落在对方手里,必会百般阻止自家夫君把家私交出来。
眼下方如逸并不开口,定是在等待时机。
“……三弟,你收了家私去,还不是交给王梨花!你既如此不信我,我也不信王梨花不会补贴她母家老子娘!反正二弟的家私也没交出来,这一年的铺子银,还不如在他手里放着!”
“呵!你不信我,我还不信你呢!放在二哥手里也好,我更安心!”
“好!就这么说定了!”
方如逸高声截断他们的话,拿起张盈捧过来的纸张,摆在两人面前:“这张契约上写得清楚明白,若张先生没能得个儿子,他的家私便由你们两家处置。但要等一年后,张公子学成掌家之法,再行处置。”
见她忽然拿出来这么一份契书,张碧和张焦都有些吃惊,一时间犹豫起来。
方如逸侧头对张碧道:“张大姑娘,若你不愿签也行,我便让张先生立即拿出所有家私,尽数交到你三弟手里。”
“我签!我自然是要签的!”张碧急忙道。“只怕三弟被钱蒙了眼,即刻就要把二弟的家私搜刮了去,让王梨花捏在手里!”
王梨花一下红了脸,推着张焦道:“你快签!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被钱蒙了眼!”
两人登时抖出拇指,在契书上按下红印。
方如逸收起契书,交给陶莲,道了句“收好”,回身含笑望着张碧和张焦:“今日真真是忙了一场,我这还饿着肚子呢,少不得要厚着脸皮留下来,让陶娘子再给我做几个拿手小菜。张大姑娘和张三哥可要一同用些?”
两人心里都生了对方的气,当下便甩了脸:“谁要跟他/她一起用饭!”
张盈立即唤来小厮:“好好送大姑姑和三叔两家出门。”
两家人气哄哄地走了,张武和冯氏自知没趣,想着同方如逸这个高门贵女也说不上什么话,赶紧回内院去,使唤下人另做一桌饭菜来吃。
正堂里总算安静下来,陶莲一叠声地叫下人,命他们收拾被张傲吃得差不多的席面,亲自炒了几个家常菜来,又是歉然又是感激地端上来。
“方姑娘,今日本是想好好备一桌席面请你吃的,没想到我家的亲戚竟是豺狼虎豹,闹出这许多事来,还让方姑娘你帮我们打发了他们,我们心里实在是愧疚……”
陶莲说着便有些抹泪,张烈也止不住地叹气,方如逸忙宽慰道:“这有什么?谁家没本难念的经?今日这事,多亏撞上了我,还能用救命恩人的身份压一压他们,做个中人。否则二位这般忠厚之人,岂不是要被他们,把家私全都算计了去?”
张烈猛灌两口冷酒:“方姑娘机敏无双,我心里实在佩服。我这大姐姐和三弟,呵!真是好算计!
说句不怕姑娘笑的话,从前我没个营生,他们半点瞧不上我也就罢了。如今我不过是起来了些,他们却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连生我养我的爹娘,也死死扒住我不肯放。
世上哪有这样的血亲!”
陶莲低头抹泪,方如逸听了也是难受,搁下筷子道:“生在谁家,我们选不了。可这辈子如何活,却是能选的。张先生如今有了营生,眼看着马上就要入朝局了,可万万要清醒着,不能被拖累啊。”
张烈点头不绝:“姑娘的意思,我都明白。今日本该我出面,打发了他们,没得叫姑娘为我撑脸,实在愧疚。”
“这些倒也没什么,张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方如逸缓缓道。“其实今日所行,是下下之策,我想着,张大姑娘和张三哥都不是好想与的,若真逼得急了,只怕他们会做出我们兜不住的事来,所以才耐着性子,先哄住了他们。”
陶莲忧愁满面:“姑娘的法子是极好的,要不是今日姑娘过来,我们这一家子,还不知会被他们怎么欺负!只是一年的时间短了些,若是一年里我们想出别的法子,那就再好不过。可若是没有,我们夫妇两个好不容易才挣下的家私,便要这么送给旁人,我这心里实在是气!”
“你们的家私,将来自然要交给盈姐儿,断没有白白送给亲戚的道理。”方如逸沉声道。
张烈摩挲着酒盏,神色郁郁:“可是,他们用张家独苗的由头威逼,我们实在没有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