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杉脸上难得掠过一丝困惑:“史大将军只是说,他原本打算让自家夫人做媒,可后来想起我是定了亲的,便作罢了。”
但江与辰的神色却仍是不大好,猛饮一口酒道:“史大将军一个武官,操心别人家的婚事做什么!”
傅杉盯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喜欢方姑娘。”
“咳咳!”江与辰呛了口酒。“你想什么呢!方如逸是我生死至交,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把何家拉下马。如今大事未成,她怎能嫁人!”
他语速飞快,把自己和方如逸的经历,说了一遍。
傅杉听得越发笃定,面不改色道:“你喜欢她,但你自己不知道。”
“知交罢了,算什么喜欢?”江与辰反驳一句,可心里却没来由地一虚,强撑道:“怎么,难道你喜欢过谁?喜欢那人的时候,也同我一般模样?”
“我没有喜欢的人。”傅杉站起身,言语冰冷。“我早已打定主意,此生绝不入情爱。”
江与辰身子一滞,轻叹两声,也跟着起来:“明日你家的大喜事,我就不去了。你也回房待着罢,省得见了你爹和那陈家女,心里不舒服。”
“明日,你不要来。”傅杉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
三日后,余照在城中各家药铺里转了一整天,赶在落日前回到方宅,见了方如逸,便有些愁眉不展。
“照儿怎么了?可是今日出门时,遇上什么烦心事?”方如逸问道。
余照把装药材的抽屉拉开,露出里面贴满名字的小格,指着“人参”二字道:
“姑娘,都怪奴婢前两日惫懒,想着如今我们手里有生药铺子,要买人参并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拖了两日,竟连下等的短须参都买不到了。”
方如逸走过来瞧了一眼,里面果然空空如也:“人参也不是稀罕物,怎会满京都缺?”
“听说人参全被汝阳王府买走了。姑娘可还记得,两日前汝阳王娶新妇,世子说不愿继母进门,直闹到在自己房中,触柱要挟的地步。”
方如逸点头:“这件事京中人人皆知,不是说那傅世子重伤昏迷,快要不行了么?”
“奴婢今日才知道,原来那傅世子虽然昏迷,可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圣上听说他出了事,急得不行,当晚就派了三名御医,在汝阳王府上住着,下了死令,定要把傅世子救活。汝阳王虽说与他这个儿子不和,可毕竟是亲生的骨肉,因此满京搜罗人参,要给儿子吊住一口气。”
傅杉的事,方如逸听说过。
他家父母不和,日子过得憋闷,认识江与辰后,羡慕他父子和睦,就时常去江家待着。
后来他便和江皇后一起,跟着江首辅去东宫,代替江与辰做太子的侍读,也就是如今的圣上。虽说他与圣上差了七八岁,可早就处出了兄弟情谊。
方如逸缓缓点头:“原来是这样,当真可叹。如今我的身子也大好了,少吃些人参不妨事,还是救人要紧。明日,你让生药铺的顾掌柜派人出京,去附近的府县买些人参来,送到江府上,让江国舅送去汝阳王府。”
自己能在京都做上农具生意,江与辰功不可没,如今他的好友昏迷不醒,于情于理,自己都要帮一把。
余照应是,当晚便让毛大树给顾掌柜送了信。第二日,铺子里的采买小厮骑马出城,去了整整三日,买回来不少名贵野参,尽数送到江府上。
可没想到,当晚夜色深浓时分,江与辰却和魏临一身黑衣地过来,一进厅堂,便让方如逸把门闭紧,魏临亲自在门口守着。
方如逸不解:“这是怎么了?”
“傅杉被下了毒。”江与辰眼圈青黑,猛灌几口茶水。“旁人我信不过,想来想去,只有让余照悄悄同我和魏临,去汝阳王府走一趟。”
方如逸连连点头:“救人要紧,若照儿愿去,我定不拦她。可傅世子不是触柱昏迷么?”
江与辰捏紧茶盏,冷笑一声:“触柱?呵!他心思缜密,怎会做那等蠢事!要不是我和魏临觉得不对,半夜摸进去,只怕真要被他那个大好爹给骗了!”
“事不宜迟,我这就喊照儿过来,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你们同去。”
方如逸开门出去,到灶下叫来正在炼丸药的余照,把实情一说,余照满口答应:“奴婢学医,就是为了救人。江国舅,不如我们今夜就去。”
眼看三人出了方宅,方如逸这才察觉,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厉害。
若真如江与辰所说,傅杉是个做事缜密之人,那他被害,多半就是身边人动手。
会是谁?
她在脑中把傅杉的仇家梳理一遍,思忖许久,也只有那位继母,又或者是……汝阳王。
一念生出,她不敢再想下去,在房中坐立不安地等着余照。
打更的梆子敲了五声,魏临才把余照送回来,匆匆道了谢,说江与辰那边还有要事商议,很快便离开。
方如逸毫无睡意,忙问余照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照气得不行:“姑娘,这天下居然真有食子的毒虎!”
方如逸后背僵硬:“是汝阳王做的?”
“没错,奴婢一过去,见傅世子的气息都弱了,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圣上派来的御医,只能在另一个院子里住着。奴婢搭了脉,发现世子虽中毒七分,可还有救,便在他头顶施针,这才把他的毒逼了三分出来,人也清醒了。
世子一醒,江国舅便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自己本想施计,逼得继母再不敢嫁进汝阳王府,却被身边的小厮告密。汝阳王带了七八个高手过来,强行按住他,给他灌了毒药。”
方如逸只觉得身上冷汗涔涔。
汝阳王再怎么不喜傅杉,那也是他亲生的儿子!
他的生母被逼死才半年,这汝阳王便急哄哄地娶旧爱进门,傅杉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眼下傅世子醒了,他准备如何?”
余照叹了口气:“世子心灰意冷,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假死,以后远离京都。”
方如逸心中怅然:“这样也好,京都风野云乱,他有那般家世,汝阳王又一心向着陈家女,连亲子都要毒害,他实在无可留恋。”
“奴婢瞧过了,那毒药不是立即发作的,而是会拖上两三个月。江国舅说,这样也好,要是忽然人没了,只怕圣上难受得很,还是得慢慢来,让满京的人都觉得世子是回天乏术,然后再假死,才更加妥当,也不会引起汝阳王的怀疑。”
方如逸点头:“说得也是,这段时日,刚好可以让世子暗中养好身子。”
“姑娘放心,奴婢给了世子弱息药,白日里吃下躺着,身子冰凉,气息微弱,便是御医也瞧不出来。暗中再调配解药,让魏临半夜里送去,最多一月,必能清掉余毒。”
方如逸安心不少,这才觉出困意,吹灯安歇。
次日,余照配了解药,没等给魏临送去,江与辰却先到了。
“江国舅这是一夜未睡么?”余照面色惊讶,引着他往厅堂去。
江与辰眼下透着乌黑,向来轻快的脚步,此时却颇为滞涩:“傅杉都那样了,我如何睡得着?他也是死脑筋,他爹给他下毒的事要是捅出来,难道圣上不会给他做主?”
说话间,两人进了厅堂,方如逸正坐在里面看账本。
“姑娘,江国舅来了。”余照道。
方如逸抬头望见江与辰满身颓然,心中吃惊,忙站起来道:“怎么也不回府歇着?反而到我这里来?用饭不曾?”
江与辰摇头,默然坐到一边。
“照儿,快去让厨下做桌席面来!”
余照答应着去了,方如逸低头一看,见江与辰双手通红,许是来得太急,连护手的皮套子都忘了戴,赶紧把常用的暖炉塞给他。
“傅世子的事,昨晚我都听余照说了,汝阳王真是……怎能对亲生儿子下手?”
江与辰仰头叹了口气:“他爹恨他娘恨了二十几年,一向也不喜欢他,从来不把他当儿子看。”
方如逸心里不是滋味:“可容宁郡主嫁给汝阳王,也不过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无论如何,拆散鸳鸯的事,都怪不到她头上。”
江与辰恨道:“满京的人都这么说,偏他爹半点不听。”
“或许不是不听,而是不愿听。装睡的人,如何叫得醒呢?”
江与辰苦笑一声:“傅杉将来离京也好,换个身份,前尘往事就当是上辈子的事。他母舅广威将军左仲,本就在玄海滨驻守,以后他去了山南,也算有家可回。
只是他外祖父左大将军,有些舍不得他。还有他表妹左思音,昨夜我去左家,把傅杉的打算告诉左大将军,左姑娘躲在门外听见,气得不行,要提刀去汝阳王府救他表哥,被我和大将军拼命拦下。”
方如逸听了也是叹息:“左姑娘为人正直,眼里容不下沙子,汝阳王这般对待她姑姑和傅世子,她心里多半早就存了气,为着家族,隐忍不发罢了。”
“要不是傅杉死了心,我们这几个从小便认得的,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汝阳王的丑事恶事揭个底朝天!”江与辰气道。“可如今他心已死,不愿多生事端,闹得三家不宁,我们也少不得遂他的意。”
他把暖炉搁在桌几上:“我今日过来,是想同你说一声,我明日便要去山南,把傅杉的身份和住处打点一下,还得告诉左将军实情,免得他日夜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