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辰思忖片刻,虽说尚不得解,但酒却醒了大半。
不管杜迁投靠梁王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是杜家的暗中安排,一旦如逸知道杜迁对她根本只有算计,那两家的亲事自然就做不成了。
杜迁真是好大胆,居然敢如此戏弄他三年来捧在手心里的人,此人明明另有所爱,满口里对如逸并无半点情谊,若不是今日自己无意中撞见,还真要以为这杜迁是个正人君子。
虽然心底是痛骂不绝,江与辰的神色却甚是激动,失而复得的兴奋充盈全身,差点让他寻不见回家的路。
他飞快赶回武馆,一进门便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命人赶紧把魏临找来。
武师奔到内院,把他回来的消息告诉魏临,魏临只当他是伤心疯了,奔到前厅的时候,还暗自转了转手腕,想着万一江与辰做出什么怪事,自己好立即把他拿下。
一进前厅,江与辰便抓住他的胳膊往外走,他没设防,踉跄了几步,反手扯住江与辰:“公子去哪?”
江与辰的另一只手又伸了过来,要去拉他:“如逸不能嫁给杜家!”
魏临心中一喜,摩拳擦掌道:“公子,你这是要去方家抢人?”
江与辰回头斜他两眼:“我是那样的人么!”
“那你这是要做什么?”
“杜迁另有所爱,那女子就在教坊司里住着,杜迁为了她,在帮梁王做事。”
魏临面色大惊,连忙把江与辰拉回武馆中,关紧了门才道:“公子,你这消息从哪里得来的?”
他闻见江与辰身上的酒气,眉头一皱:“不会是喝醉了酒,做梦得来的罢?”
“天底下哪有你这样整天数落主子的护卫!”江与辰没好气道。“当然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看到杜迁和一女校书在清浊河边私会,这才赶来告诉你,想让你去查查他。”
“原来是这样。”魏临松了口气。“看来公子此番出去,是不虚此行啊。”
他思索片刻:“要不这样,我去查杜迁,公子这两日多往方家拜访。你都一月没在方姑娘面前晃悠了,怕是她如今只记得杜迁的好,早把你给忘了。”
江与辰却摇头道:“如逸不是那样的人,亲事归亲事,恩情归恩情,她一定分得清,就算我不去,她也不会忘了我。”
见他一脸笃定,魏临故意奚落道:“公子这会倒是信心满满了,刚才从方家回来的时候,也不知是谁跟丢了魂似的……”
“你还不快去查杜迁?”江与辰语调一沉。
魏临暗自笑了笑,面上却不住点头:“公子放心,我今日就去,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公子,方家那边你总得去坐坐,你对方姑娘有救命之恩,难道还怕方家把你赶出去不成?”
江与辰束手道:“你不懂,我名声不好。从前方宅里只如逸一个人,她知道我的品性,随意登门也没什么。可眼下少将军和左娘子也住在家中,我顶着浪荡子的名头,他们见了我,心里多半别扭得很。我少去几回,也是为如逸着想不是。”
魏临急了:“公子,名声是名声,品性是品性,方姑娘都能瞧出你并非真纨绔,难道少将军和左娘子会看不出来?再说了,你为傅世子奔忙的事,左娘子都是知道的,她一定会告诉少将军。”
“无妨,再等等。”江与辰道。
“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科榜公布,等到杜迁的事在城中抖落开。到那时,方家人会明白我并非纨绔,杜迁那边也无须我出面,如逸自会收拾他。”
魏临低头细思,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道:“公子,原来你这个一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你的人,竟还有小心翼翼,守礼守节,非要在某家人心里造出一个好名声的时候。”
江与辰眉头一横:“胡说!我明明最知礼了!”
魏临故意点头:“是也,满京的人都没你懂礼数。”
“还不快去查?”
“走了!”魏临嬉笑着越过他,推门出去。
……
梁王府外。
夜凉如水,钩月挂了下弦,杜迁匆匆赶到角门前,见四下无人,轻轻扣了两声。
角门很快从里面开了条缝,一名小厮望见他的面容,也不说话,只是把门缝开得大了些,比了比手势,请他进来稍候。
关上门等了许久,小厮才带着一名护卫从廊下走来,正是杜迁前几日在窄巷里见过的那位。
护卫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杜公子怎么突然来了?”
杜迁眉头微皱:“我有要紧事,须得立即回禀王爷。”
“王爷今晚在府上宴客,不得空,若不是天大的干系,杜公子不如明日再来。”
说罢,护卫拱了拱手,转身要走,杜迁心底一下翻起怒意,拦住他道:“方如逸今日被京兆府放了出来,难道王爷不着急?”
护卫扫他一眼,平静无波:“这件事,王爷已经知了。王爷没有怪杜公子办事不力,怎么杜公子反倒如此说话,连请罪的意思都没有?”
杜迁飞快道:“不妨告诉你,让方如逸出狱,是我的手笔。”
“你!”护卫吃惊不小。“杜公子为什么这么做!”
杜迁冷笑:“为什么?难道你不知?我帮王爷拿下了方家,可王爷却连我唯一的请求都不肯办。现下方如逸已经答应嫁给我,她兄嫂也承应此事,再过一段时日,等铁坊的案子了结,我们两家自然要把亲事过明路。若我真娶了方如逸,一心帮扶方家,不再理会教坊司里的那位,不知王爷的一番打算,可否落空?”
护卫一声不吭,沉默半晌才道了句“等着”,转身往府中奔去。
不多时,他从廊下回来,对杜迁拱了拱手:“杜公子,王爷有请。”
杜迁跟着护卫来到偏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望见元轼从门外进来。
“王爷。”他拱了拱手,姿态却有些傲然。
元轼并不看他,自顾自走到上座高位,坐下道:“杜公子还真是好手段,能让方如逸进大牢,也能让她安然无恙地出来。”
杜迁挺直腰杆:“小可不才,只是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法子罢了。”
元轼解下腰间玉佩,在手中把玩着:“玉不琢不成器,人也如此。杜公子这般行事,不怕本王雕琢你一二?”
“王爷早就已经拿捏住了我,又何必再说什么威胁的话?”杜迁脸上却没有生气模样。“如今我已得了方家的信任,王爷觉得,若真闹起来,他们会信王爷你,还是信我?”
元轼搓揉玉佩的指尖停了停,忽然笑道:“杜公子不愧是本王看中的人,果真有些厉害手段。林掌柜的事,本王已然知晓。今日江与辰能顺利把证据送到御前,你还得谢谢本王。”
杜迁一怔:“谢你?为何?”
“难道杜公子真以为,江与辰是个蠢的?”元轼把玉佩挂回腰间。“他不过是不喜俗务,这才整天浪荡闲耍,其实他的脑子聪明得很,方如逸又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怎会随意信人?
你让魏临去搜林掌柜家,江与辰一进京,魏临便把证据拿给了他。可他并没有立即进宫,而是先去何家,探明林掌柜是否真与何家有关。
要不是本王提前知会何姑娘,透出你已经把罪证嫁祸给林掌柜的消息,江与辰一定不会如此笃定,当即就把证据呈到御前。”
杜迁隐在宽袖下的手,微微颤抖,他总觉得自己的计划是万无一失,既能接方家的手捏住梁王,又能利用梁王办成自己的事,如此缜密,怎会被梁王知晓透彻!
他的脸上露出探寻之色:“王爷派人跟踪我?”
元轼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慢条斯理道:“做事用人,自然都要谨慎些。”
杜迁静默半晌,胸膛却不住地起伏,再开口时有些咬牙:“既然王爷不信我,又何必叫我去方家。”
“本王怎会不信你呢?”元轼笑得甚是和煦,随意整了整衣袍。“杜公子,你可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虽说这次没能借机扳倒方家,让方如逸逃过一劫,可本王听说,那间私铁坊被广惠库收了去,再不能继续留在她手里。
还有,你得了方家人的信任,等案子一了结,多半就要和方如逸成亲。等你做了方家人,本王若想知道漠北的军情,岂不是轻而易举?”
杜迁浑身颤抖,在未入夏的时节里大汗淋漓。
他主动向方如逸求亲,不过是借机要挟元轼,好让他快点帮沈师微脱籍。却没想到,一计不成,反而将自己的婚事送了进去。
“难道王爷真想让我和方如逸成亲?”
“你们二人成亲,于本王只有好处,为何不想?”
“可我心里只有微儿一人!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她!”
元轼摇头一笑,露出大为遗憾的神情,起身走到杜迁面前,拍拍他的肩:“杜公子,若你娶了方如逸,以后必有荣华富贵,大好前程。可要是你为一介人人弃之的女校书而同方家交恶,将来岂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