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霜凌正坐在白愈房里,调试她的琵琶。
据白愈所言,那琵琶陈霜凌小时候就用了,因而并不崭新,凑近了甚至能感受到木头陈旧的淡香。
今日她去听了曲,回来就盘算着弹琵琶试试手,因而托白愈想想她旧物摆放的位置。
陈霜凌小时候用的东西都顶好,所以这件乐器被她从蒙尘的箱子里拖出来时,依旧维持着那点儿高高在上的傲气——它还能用经脉与躯体共颤,以此发出并不那样清朗的声响。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若换作旁的,陪同他们遭往年变故,早就散了架。
她翘起腿,指尖一挑,怀中琵琶的震动立即传递到她的胸腹。
这音色一听便知不算年轻了。
陈霜凌只弹了一段,略有错音,却还是笑问白愈:“好不好听?”
“有几处错。”他这样道,又看见陈霜凌扁扁嘴,改口说,“还是好听的。”
陈霜凌扶着琵琶颈笑弯了腰。
她没有再与它叙旧的打算,将它安置好后,边向白愈走去,边问:“今日你和沈择清下棋了么?”
“没有。”
陈霜凌很善解人意地说:“你与他要真有事商量,我不会阻拦,我尊重你的意见。”
她竟也学着白愈,说着温良的言语,做着仁慈的决策。
“我也会下棋的,要是下得不好,你就教教我,好不好?给我进步的机会。”
她这话说得真诚,白愈取出棋盒,油盐不进:
“早半天去花船听曲,听得高兴么?”
陈霜凌扬起唇角:“我办正事的,下回不再听了,我错了。”
“高兴么?”
“……”陈霜凌的嬉皮笑脸被白愈这个重复的问句没收了,她顾着白愈的神色,语气带了些小心翼翼,“是,还挺舒服的。”
白愈坐在罗汉榻上,手里摆弄棋盒,姿势端雅,可本该留在棋盘的目光却朝斜上方瞥上来,落在陈霜凌面上。
那双眼悠悠然,说不清什么意味,他侧头,噙着淡笑,却无欣悦模样。
陈霜凌索性靠近他坐下,将黑子棋盒拖过棋盘,拉至身前。
她其实并不喜欢下棋,小时候就不喜欢,这弯弯绕绕的路子同京城人说话一样,上至贵妇,下至奴婢,个个喜欢打哑谜。
所以从前遇到有关下棋的课,她一准儿就跑到府里荷池的假石上晒太阳小憩,父亲管不住,母亲则会趁她睡,直接把她推进荷池里,惊得河中高挑细瘦的鸟“扑棱棱”飞走,吓得她好几天回不过神,好在是夏日,否则就要命丧当场。
那段时间她一节课都不落,不过没几日,她就又恢复惰性,继续躺在假石上睡,天凉了,母亲便不再推她,她也没主动去学。
“我以前定然没少把教下棋的先生气跑,以至于拿着棋子,心里分外沉重。”她落黑棋,依旧落在正中央。
白愈望着中间那棋,想开口指导,又甚觉多余,她总归是想玩,要是认真起来,陈霜凌大概不愿听,随后他将注意力放在陈霜凌的话中,锁定“沉重”二字。
“许不是下棋不好,是人不得阿霜心意。换作今早那位唱曲的姑娘,你心里想必舒服不少。”
陈霜凌抿了口茶。
白愈这话酸得很,听得就像他逼她喝了一缸醋,麻舌头、呛嗓子。
“别这样说呀,对不对?只是我棋艺不精,不是看不惯你,若我幼时能有个你这样的人带带我,我乐此不疲。”
“从前,确实没什么大家再与阿霜练棋,不过你那会儿还小,不愿学也实属正常,后来,是我陪着的。”
陈霜凌茶杯还未放稳,又端起来抿了一口。
“怪不得我还能下两手,如果没有你在,大概黑白子谁先落都分不清。”
白愈不置可否:“当时我陪着,你也不喜欢。”
陈霜凌又去抿茶,嘴里都苦得没了知觉。
白愈捻棋,垂眸望着棋盘:“你是个好孩子,是我过于严苛。”
她打量他低眉顺目的模样,真不像是总苛责她的人。
放在几月前,陈霜凌非要挤出两滴泪来,跟白愈撒娇作闹:“你便是这样对待我的么?当真伤我心了。”
可她现在不想这样,也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她觉得白愈有点儿可怜。
她和段绪年出事,脑袋一磕,什么苛责什么下棋的,统统都忘了,可白愈还记着,按照他这般清愁的性子,短暂的一生都会内疚,毕竟他活不到两鬓斑白的时候。
“不是什么问题,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可惜我不会唱曲。”他幽幽抬眼。
陈霜凌已经不想抿茶了:“你怎么了?是因为我听曲,还是段绪年跟你说了什么?总不能是画屏的伞,递到宅子里了吧?”
她疑心重,不喜欢旁人说话兜兜转转,但自己也难免多想,为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她把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抛了出去,等白愈选一个合适的上钩回答。
白愈眸色闪烁一下:“没有。”
陈霜凌棋也不下了,咬着指关节推算白愈到底受了谁的刺激。
不久后,手腕传来异样的凉意,她?了一眼,见是一颗黑棋,被某人用双指捻住,留出一小部分,轻轻剐蹭她的腕子。
她顺着棋望向白愈,对方还是没有抬头,不知是不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陈霜凌适反应过来,白愈是在调情。
方才的几句话原来也是暗示。
“锦秋不会横空而降,给你送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吧?这个动作不适合你。”
白愈身子一震,把棋子收回手心:“不……我,见你有一步下错,所以擅自取了你的棋。”
他知道陈霜凌说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却无法厚着面子直言,最后将话题落在棋盘上,反倒变得刻意。
陈霜凌不言,白愈抬眸,却见她已起身,向自己走来,繁复的衣裙叠加了好几层,行步时裙底如浪,裙摆处作装饰的金色丝线浮动在红浪边缘,随着步子熠熠生辉。
她来到他面前,左手取了他手心中的棋子,又挑开他的领口。
白愈心里一惊,下意识要躲,陈霜凌早有预料般握住他的手腕,使其不得挣脱,白愈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去勾陈霜凌搭在他衣领的手,轻轻拉扯。
很快,一枚冰凉的东西从他喉处沿着绷直的身子滚落,像羽毛抚过他的身躯,此物却比羽毛更冷,也更容易让人战栗,最终停在他系着腰带的小腹。
白愈阖了阖眸,重新抬头看陈霜凌。
此刻她的右腿膝盖已然撑在他身侧,眼底蕴藏着淡淡的笑意与玩弄。
二人咫尺之距,陈霜凌微微折腰,只需再低一些,就能吻上白愈的泪痣,他甚至都已做好准备,双睫不住颤动。
可陈霜凌没有,她反而是用左手的食指与长指并拢,适当地往白愈前襟里伸了一小段距离,多余的一步也不越过。
她的指尖向下,划开白愈的衣襟,又像是划破了一种界限,当白愈喘息变得急促时,陈霜凌却如她狡猾的棋子一样,生生停住。
白愈缓慢地眨了眨眼,又是欲笑般浅浅弯起双眼,竟也多了几分烟视媚行的韵味,像冰清玉洁的雪,雕出了涉世未深的狐狸。
得了首肯,陈霜凌慢慢往里探,在泛着凉意的皮肤中,她找到了卡在他腹部的那颗棋子。
随后,她缓缓俯身,用右手,扯开白愈的腰带。
衣衫松了,棋子从他腿间滑落在陈霜凌脚边,回弹两次,旋转着慢慢安静。
陈霜凌看见白愈的锁骨,在日光的映射下,白得有光泽。
他近乎是大胆地软下身段,由原先坐得笔直变为手肘撑着榻,却也保持不让脊背触碰到榻面,而是笑吟吟望着陈霜凌,引导她继续动作。
就如小时候引导她下棋读书。
陈霜凌低头去吻他的眼睛,白愈却又偏过头,轻声道:“白日……不可宣淫。”
可那双眼,明明还在她身上流转。
陈霜凌轻笑一声。
“那我们去床榻,撩下床幔,遮蔽日光,就不算白日了。”
她左手搭着他褪了部分衣料的肩,右手却捧住他的脸,弯腰扭头吻了吻挂在白愈发上的红耳坠,好像在告诉白愈,方才我想要占有你的眼睛,只是你的错觉罢了。
白愈似有察觉,轻喘笑着拉住陈霜凌的衣袖,示意她把另一只腿也放上来。
陈霜凌却撒手不理了,直起身放下腿,整理好自己,又把地上那颗孤零零的棋子捡回来,扔进棋盒中,“咚”一声,便使它再也无法被分辨。
白愈还未从方才的温存中回过神,愣愣地望着她,口中却说不出挽留的话。
“我哪里配合得不顺你了么?”
“没。”陈霜凌道,“你挺有两把刷子的。”
她还是那样直率,恍若方才刚刚的一切都结束得很自然,没有半分突兀。
白愈问不出“为什么不继续”的问题,只得去寻自己的腰带,将衣衫拢好。
陈霜凌推门,竟是准备出去,手放在门栓上,又背着他道:“你纤尘不染地坐着,比调情更有意思。”
段绪年做那些事,想必有目的,她上半天与沈知荇聊过,确认她们确实在联系,沈知荇人脉广得很,如果她再不出面问问,说不定日后麻烦会更多。
一想到有这么多跟她毫无关系却可能要她背锅的事,她都要被气笑。
“你又要走了么?”
陈霜凌寻声望去,白愈已经尽量拾掇好自己,虽然他的发丝和衣领还是不可避免地凌乱。
他站起身望着她,心绪还未平复好,连带着声音也不稳。
陈霜凌回头,又觉得这距离过于生疏,于是走到他面前,白愈攥着她的袖子,但并不紧,仿佛给定她自由似的,来去由你,但她没有挣脱。
“你就在这陪陪我,成吗?你的记忆,你的朋友,你的爱好,都是新的,只有我是……旧的。”
只有我是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