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趣……?”她仔细掂量这两个字,展颜笑道,“不会的,诗词歌赋有意思,品茶弹琴很有意思,就算是他坐着不说话也有意思,我贪恋他身上那份病态的美。”
苏寻远并不太认可,但对她的言语表示理解。
他们再回去时,身上风尘仆仆,苏寻远牵马回厩,并说:“你吃完饭来一趟马厩,我给你找个好玩的。”
她应下,随后独自回去,撩开帐摸到白愈桌前,半蹲着仰头看他:“我回来了。”
白愈将茶盏推给她:“今天开心吗?”
乌恒的茶有股醇厚的甜味,陈霜凌靠近他,很快被这味道吸引。
“原来我还挺喜欢甜的。”
“你小时候就很喜欢。”他下意识接道,随后望见陈霜凌眸色波澜不惊,也不说话,微不可察地叹气:“不喜欢我提起以前吗?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哪里的事。”
长了这张脸,就算是哑巴也没关系。
二人吃过饭,陈霜凌应邀前往马厩,天色已晚,但沿路放了烛火引路。
她在烛光尽头站定。
“嘿!”来人拍了下她的肩,她慢吞吞转头,一只热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糊在她脸上,陈霜凌退后两步,瞧清那是云朵一样的小猫。
小猫身后,是苏寻远难以抑制快乐的脸。
他将小猫递给陈霜凌:
“看,小猫!我特意为你抓的,这不属于你亲戚,不属于那位小姑娘,只属于你,属于易逢秋。”
他说得很认真,眼里的光熠熠生辉,小猫还是懵的,呆呆看着陈霜凌叫唤。
此刻她在想待会儿该问问白愈自己都用易逢秋这个名字干了什么。
陈霜凌没有接过,反而挂起笑容:“无功不受禄,说说你想要什么?”
苏寻远维持着这个姿势,眼神却不复明朗:“怎么啦?”
“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她又抱起手臂。
他可一直在用自己取的名字自称。
苏寻远看了她一会儿,败下阵来:“好吧,对不起,我只是想尽快讨好你,然后让你帮个忙,结果你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乌恒的儿郎,就算骗人也很真诚。
“我猜不出来,诈你的。”
“啊?”他貌似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你欺负我?”
陈霜凌笑容依旧,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甚至还在想,他哭起来应该挺有意思的。
苏寻远又道:“但我以纳兰的名义起誓,我是真心想送给你一只猫。”
陈霜凌“哦”了一声,“纳兰是这只猫的名字?”
“纳兰是太阳。”
她被自己逗笑了。
“不收,我也不想沾染麻烦事,如果你真的有需要,请找我的先生,他是与我同行之人,我会和他商议。”
苏寻远将猫抱回臂弯,坦率认可她的提议。
他带着人回了自己穹庐,穹庐顶端垂下来一节绳,二人自觉地避开这绳。
三个性格各异的人围坐在桌旁,那只小猫还被苏寻远搂在怀里。
“怎么说?”白愈抿茶。
陈霜凌蹭了蹭小猫的下巴:“挺可爱的。”
苏寻远:“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很可爱。”
白愈:“我是问,对于二位口中的麻烦事,有什么看法?”
苏寻远口述道:“我需要得到价格更低廉的货物途径。”
民生问题想来要紧,物价是最常见的。
“然后呢?”陈霜凌问,“你想省钱?”
“不,因为这样可以拥有一枚刻着羊头纹路的木章。”
“木章的作用呢?”
“这可是荣誉诶,巴音有好几个了。”
陈霜凌与白愈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苏寻远气馁道:“是不行的意思吗……”
陈霜凌解释:“没有拒绝,但要酌情同意,我还以为是杀人放火的大事,结果是为一枚刻章,不过能不能解决我也说不准。”
苏寻远见他们答应,回头捧着盒子,盒盖打开,露出叠好的布,上头写着乌恒语,苏寻远称这是历年买物品的单子,并大致翻译。
乌恒土壤浅,土质硬,种树苗也容易被牛羊吃掉,因而树并不如其他地方多,所以部分家具需要从外地购买。
陈霜凌听着,暗想居然连这个都能随意给别人看。
“话说,大家买了什么,怎么会告知你呢?”
苏寻远抬头:“为什么不会?”
陈霜凌:“……好吧。”
谁都不玩心眼子。
苏寻远接着按布上文字念:“大多是橱柜、桌椅,还有个别瓷碗从沈家、刘家、张家进货。”
陈霜凌捕捉到某个姓,近乎是笃定地问:“所以,沈家价格最低,进货也多,是不是?”
“是啊。”他正要接着往下念,陈霜凌制止。
从前的片段陆陆续续在脑海中呈现,从高价客栈,到乌恒用具,这些片段中逐渐显出一条线,将零碎记忆串联,凑成一幅略有缺角的画面。
“劳烦你写几封信,不会的字我教你。”
“啊?”
*
结束已是深夜,陈霜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苏寻远在屋内整理东西,身旁只有白愈作陪。
“累了?要休息吗?”
陈霜凌定住脚,拉着白愈耳语:“找个地方借纸笔,我自己也有信要写。”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谨慎为上。
一封直接寄往京城给云舒,另一封却寄往驿站,嘱咐锦秋暂存,过段时日连同给沈知荇母亲的礼物一道送去。
第二日午时,锦秋回信,应得很干脆,顺带问:
“先前段姑娘修书来问,姑娘你一个苏州人怎么会不知道吃鱼要掏内脏,是不是故意恶心她?”
陈霜凌没回。
二人徐徐漫步在草原上,寂静的风无声而过,卷起颓落的枯草。
“我们过两日沿来时路回京。”她对白愈说。
这几日的路走得并不顺畅,他面色比以往更苍白些。
对陈霜凌而言,他是个很缥缈的人,或许这样说有失偏颇,但事实上,如果她没有亲眼触碰到白愈,就真的认为他只存在于诗经里。
白愈问:“苏寻远这该当如何?”
“到时候会解决的。”
陈霜凌盯着他:“关于苏寻远,你怎么想的?”
“没有其他看法。”
分量很轻的一句话。
他好像对陈霜凌身边所有人一视同仁,将他们当成她的朋友。
陈霜凌是有些不高兴的,她自然希望对方能在她与旁人交流时给出不一样的情绪,让她感到这段暧昧情感应当是鲜活的,否则还未定亲就会失去热情。
她直言:“我认为先生应该表露自己的心思,让我感受到你对我的重视。”
她始终相信除去必要时,与人相处就该多张口,生活已经够烦了,若是谁都不愿沟通,日子简直闷死。
“交什么样的朋友是你的选择,旁人不知轻重,阿霜也应当规避些,你不规避,我就算表露再多也无用。”
“更何况。”他望着她,“你多与年轻生动之人相处,也不为一件坏事。”
他的眼神总像在留恋一件舍不得失去又非离开不可的旧物。
陈霜凌对这话不予置评,笑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白愈沉默,不去看她。
她又问:“我小时候是不是做了很混账的事,以至于先生直到现在都如此大度?”
良久后,白愈说:
“……没有。”
陈霜凌笑了两声,也不问了。
“我这人,最怕对方把话留在心匣子里头,留了那小半截儿茬,偏叫我去猜。”
“我可猜不出个什么来。”
她张开手臂:“我们在草原拥抱一次吧。”
白愈上前两步,如往常般搂住她。
“两颗心,正在一起跳呢。”她埋在白愈肩头,嗓音像被裹了件冬裘,温暖缱绻,“怎样将它们更挨着一些?”
陈霜凌喜欢拥抱,那样贴近对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温度,和夹杂着淡淡的梅香。
【你小时候与我一同过岁旦,说我身上的药味苦,便在外折了枝梅。】
这句话,毫无预兆地在心底蔓延。
*
沈择清将乌恒而来的信纸平摊在桌面,阳光从窗间洒落,很暖乎,云舒在旁陪着,眼皮快要抬不起来。
春困就算了,为什么秋也困,好想回去睡觉。
沈择清见她跟个鹌鹑似的,不着痕迹地将砚台挪到她身前,佯装无事地碰了碰她。
云舒一个激灵,迷迷糊糊间看见一大片黑墨朝自己贴来,脸险些砸进烟台上,心脏猛然一跳,当即清醒。
她慌忙扶了扶发中的步摇,生怕它摔了碰了,身旁传来沈择清耐不住的笑声,她语塞:“别捉弄妾。”
云舒小脸莹润,打扮华丽,据下人统计,大公子为她添的首饰比三姨娘多上许多,一点儿也没有从前当奴婢时的憔悴感。
她曾学着陈霜凌给沈知荇送礼,却始终不得要领,二人关系依旧没有变得亲密。
她不知道要送什么,又给陈霜凌写信,那头让她不必动作,有事找沈家嫡出兄妹,他们能妥善处理。
沈择清还告诉她,如今三姨娘得了疯症,少送胭脂水粉,这些会三姨娘想起以前在沈夫人手底下过的苦日子,容易受刺激。
云舒才似懂非懂地点头。
窘迫的回忆自此结束,云舒眺一眼信纸的内容,又悄悄别过眼去:
“对了,为什么沈三姨娘与我待遇不同?”
“因为父亲不爱她。”
沈择清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哦。”云舒找颗橘子剥好,递给沈择清,沈择清咬了一瓣,顿了顿,面色如常地将剩下的塞给云舒。
“尝尝,甜的。”
云舒不疑有他,拿一瓣放嘴里嚼。
“唔……”她酸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囫囵地质问他,“不是甜的吗?”
沈择清指关节抵着唇,忍俊不禁,他似乎将信忘在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