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逃去乌恒如何?”
陈霜凌靠着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缓过一会儿后,她又笑起来,这场经历于她而言,大概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兴奋。
白愈大概从来没有尝试过杀人潜逃的感觉,陈霜凌看向他,好奇他现下的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冒出一种逼良为娼的错觉……
她用衣袖擦去白愈身上的血痕,循循善诱:“不必惊慌,心肝,原先的戏码是我受不公,他英雄救美,但现在,拯救我的人是你了。”
白愈点点头:“好,那就去乌恒。”
乌恒地处偏远,河水稀少,游猎者居多,叶岑潇有时会同她提起,那是个充满自由的地方,可以抬手触及天空。
她请了辆马车,给足银子,到了驿站迎面撞见熟人。
“不是说去乌恒接人吗?”
她与白愈下马车,对叶岑潇道。
白愈歇息一路,气色尚好,叶岑潇错开身,露出身后的人。
锦秋此时正脸色难看地翻阅两张信纸,陈霜凌咳嗽示意,她慌忙抬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将其中一张纸卷吧卷吧吃了。
红绫闻讯而来,正要问锦秋在吃什么,对方又眼疾手快地把剩下那张纸塞红绫嘴里。
陈霜凌好笑道:“你们背着我赚大钱了?”
锦秋和红绫对视一眼,摇摇头。
红绫直说道:“是段姑娘的来信,内容很香艳。”
她究竟是如何一本正经说出香艳两个字的。
锦秋腹诽,吞咽纸团,对陈霜凌说:“抱歉,姑娘,我怕她打扰二位感情,于是擅作主张,请您责罚。”
“无妨。”锦秋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信上的内容大概也不是很重要,陈霜凌心胸宽广道,“把内容背出来,我听听有多香艳。”
锦秋:“……”
红绫适时解围:“此番前来,受托办事。”
陈霜凌表示理解:“知道,叶岑潇嫌我没用。”
叶岑潇:“……”
这人真烦。
陈霜凌:“对了,太守死了。”
她分外平静地说出这个惊天大事。
叶岑潇捏着茶盏,太阳穴直跳,“你……算了。”
“不然举荐你那亲卫吧,多一份势力握在自己手里。”
“你说得倒是容易。”叶岑潇揉着眉心,“我不会替你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好吧。”陈霜凌了然,对白愈玩笑道,“明早我们就去乌恒里头走走,我带你玩,活着是幸运,死了刚好埋一块儿。”
*
天高阔远,草原浸染秋色,牛羊结群,从这儿向天边喊出话,似乎就能在片刻后听见回音。
陈霜凌吐出一口气,对白愈笑笑:“走吧,看一川风月,生死为聘。”
不远处有牧者放羊吃草,她遥遥招呼一声,风裹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就透过喉咙,像灌入一杯没有实物的花茶。
三三两两的牧者很快给予回应,纷纷朝他们而来,人影逐渐由一个个点被拉长。
他们极其热情,可惜语言不太通,半拉半扯把二人带进自家穹庐。
吃完一碗奶豆腐,再一抬头,有人已经在外头杀羊了。
“乌恒的人这么好啊。”她说,“两地之间有时会交战,居然还能对外来人如此友善。”
穹庐内的桌椅崭新,陈霜凌能辨识的木材不多,余光瞧个仔细也不大能分清是什么做的。
“橡木。”白愈似乎明白她暗中动作,随后舀一勺奶豆腐,“几乎由沈家垄断。”
陈霜凌暗暗记下。
主人家四十上下的年纪,铜色皮肤,眼睛长而细,掩在帽檐下。
见他们爱吃,显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嘴里说着什么“糊如塔”也有可能是“糊如搭”。总之,他们听不懂,陈霜凌只好指指奶豆腐,又举起拇指。
再巧舌如簧疯言疯语也抵不住听不懂地方话的悲催。
主人家见此,寻了个人,嘱咐些什么,那人点点头,又跑出去。
“他说了什么?”陈霜凌对白愈耳语。
白愈淡定摇头:“不晓得。”
“说不定我们要被做成奶豆腐了。”陈霜凌用勺子碰了碰碗沿,轻轻笑着。
“别玩勺子,放好。”白愈耐心道。
不过一会儿,那人便领着个人回来。
“二位好啊。”年轻人撩开帘子,操着口纯正的中原官话,听声音应当是很单纯开朗的人,他率先注意到陈霜凌,然后显现出错愕惊喜的模样。
“你来看我啦?”
陈霜凌下意识转头看白愈,又对年轻人问:“我吗?”
那人没带帽,头发也不长,末端微卷垂在肩上,有几分沉稳气质,但他的眼睛明亮,身着颜色鲜艳的衣物,以至于整个人又显得很有活力。
“是啊,秋秋,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绝对不可能有错。”他的声音很耿直,对面二人神情微妙的变化完全没有注意,兴冲冲道,“我们那么久没见,一见面就开玩笑,你果真很有趣。”
陈霜凌接下话头,促狭着说:“是吗?只喊我秋秋,莫非是忘了我的名字?”
“怎么可能!”他急忙否认,转头与主人家说了两句话,是乌恒语言。
他说乌恒语时音色低沉,与长相不相符,主人家听后点点头,他就用食指蘸水,在桌面写下大大的三个字——
易逢秋。
写得歪歪扭扭,并不算好看,可是他说:“长这么大我还不太会写你们那儿的字,但你的名字我是第一个写完整的。”
陈霜凌撩了下头发,低声问白愈:“易逢秋是谁啊?”
白愈看着桌面上的字:“是你。”
“……”
她从前都在干什么啊,到处管闲事还留个不一样的姓名。
陈霜凌熟稔地想着决策,抬头抱歉道:“先前出了事,我脑子坏掉了,不好意思,记不起你。”
失忆这种事瞒了反而更难收场,还不如直接坦白,损失少。
“啊?”少年不假思索地表达情感,“那怎么办?我还欠你医药费没还。”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陈霜凌忙说。
“那正好。”少年伸手,笑容灿烂,“我带你玩,现在不认识没关系,我们有很长时间。”
陈霜凌看向白愈,如若她不想,定然会了当拒绝,如今问一句,自己总不好再拂了她的意,只留下一句身子不适,不便陪同,就算容许。
陈霜凌与人相处时很少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反倒是少年,自出门后就不自在。
他们坐在草垛上,陈霜凌看他无所适从的双手,道:“现在开始互相熟悉吧,今天时间可能不太够。”
说这话时,她居然莫名觉得自己像得了长辈限定时间应允出门交朋友的孩童。
“苏寻远是你给我起的中原名字。”少年半天闷出这句话。
陈霜凌打量他。
寻远是这样稳重的名字,但本人又如此活泼,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胡乱起名。
“你想骑马吗?我教你。”苏寻远见她不理,尝试寻找话题。
“好。”左右无事,她将细小饰品整理出来,那头苏寻远还在继续,却见陈霜凌停住动作。
“怎么了?”
陈霜凌摆弄指尖的结绳。
“我曾经遇见过两只猫,一只在亲戚府中,无人看管后死亡;另一只,是游玩时一位小姑娘托付给我的。”她将结绳摊在手心给苏寻远看,“这是我同伴给小猫做的,我还没带它玩过。”
事实上,最近的任何事都让她有些感触。
苏寻远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因为摸不到小猫所以不高兴啊,我明白了。”
陈霜凌:“……算了,骑马去吧。”
苏寻远给她挑一匹温驯的小母马,拽着缰绳,给她介绍:“一般听话的马耳朵会向前,身体放松,你可以摸摸它的头。”
陈霜凌哄孩子般顺着他的话动作,马发疯似的挣脱,苏寻远安慰她有时候马也比较娇纵,换了一匹;
第二只白马看见陈霜凌,打了个响鼻,转头开始忙碌地吃草;苏寻远这次颇为沉默,不死心地又拉出一匹。
苏寻远:“这只最爱玩,肯定愿意陪你。
陈霜凌不置可否想要从他手里接过缰绳,马却默默走向马厩,并用头拱着栅栏,试图把自己关起来。
陈霜凌对他摊手。
苏寻远:“……”
她先前坐过叶岑潇的马,差点给她颠下去。
陈霜凌不甚在意:“算了,回去吧。”
“再试一次。”随后,他吹了个口哨,马蹄声渐近,尘土飞扬间,黑马绕着苏寻远徘徊亲近。
他翻身上马,对陈霜凌伸出手,“来,小爷我带你奔赴自由。”
陈霜凌思索片刻,还是拒绝,苏寻远垮着脸撒娇:“来嘛来嘛,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坐同一匹马有什么关系?”
“我是担心待会儿它把我们都创出去。”
“我技术很好的。”
苏寻远执拗,陈霜凌便去草垛旁拉了辆运草推车和长绳,往推车里一窝,道:“你干脆就这么拖着我算了。”
万一被白愈知晓,有点难办。
她似乎听见苏寻远低低的笑意在风间传来,高呼一声,“走咯!”
推车猛地往前拉,陈霜凌扶着边框,向外面探头,她的第一反应就觉得好笑,真的像傻子啊。
路上风光无限,太阳落山,在这宽广的地方看日落,与皇城、苏州的都不同。
陈霜凌道:“忽然想起我幼时背过的民歌。”
苏寻远:“我先前在中原时才知道你们学这么多。”
“乌恒人骑术精湛,中原人比不得。“
二人一来一往,身影似乎要被余晖收束。
苏寻远速度渐快,声音都有些不真切:“中原人不是每人都要会那什么‘君子六艺’吗?”
“怎么可能。”陈霜凌保持着这个姿势,“我先生就不会,他身体不太好”
苏寻远倏然勒马,故意使坏似的,陈霜凌不得不攀紧框边,矮下身,屏住气。
苏寻远的话语直白又毫无恶意:“那岂不是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