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伏在地上，凉意沁得他微弱地咳了两声。
高重璟终究还是没有踩下去，他直勾勾的盯着宋观玄头上的玉簪。他现在还不是太子，甚至都不是最受关注的皇子。青天白日的了结了未来的国师，往后的日子怕是过不下去。
反正他今天就会滚回玉虚观了，高重璟冷冷道：“起来。”
四目相对，宋观玄沉默一瞬。
上辈子他表情也是这样生疏吗？
宋观玄被这目光灼得脸热，不由得蹙起眉头。
静默两息，高重璟忽然上前一步，朝着宋观玄伸手。
宋观玄愣在原地，告诫自己留在宫中回应高重璟的情感是最有利的选择。
眼前一片白光闪过。
这是？这是高重璟心动的感觉吗？
雪粉纷纷扬扬。
这是高重璟的一个抱摔，摔在廊台下的雪堆里。
高重璟，你的喜爱好别致啊。
宋观玄差点被摔得散架，病愈的身子好不容易从雪地里爬起来。
咻——
迎面而来的雪球砸在他脑袋上，透着寒意簌簌地落进衣襟里。
宋观玄晃了晃脑袋，心中默念他是小孩，他表达情感的方式有限。
积雪没过膝盖，宋观玄蹒跚着朝洒扫过的宫道上跑去。
他身上乏力，根本跑不过高重璟密集的雪球。
宋观玄撑着膝盖重重喘息，宫道有那么远吗。
大大的雪球撞在背上，这密集的雪球里……怎么还夹杂着拳头？
宋观玄猛地转身，高重璟放大的脸没能及时停下，结实的一拳也没收住。
“殿下，我觉得你这是在打我。”
“你想错了，我脚滑碰到而已。”
寻来的小太监穿过拱门就看见在雪地里滚成一团的两人，惊呼疾跑：“殿下小心！雪地天寒呀！”
“哎呦！那是小宋大人，摔不得摔不得。”
宋观玄眼前光线稍明，方才和自己扭在一起的高重璟被人拦腰拎了起来。
“殿下，小宋大人刚醒，在雪里久呆要生病的。”
宋观玄感觉高重璟砸的每一下都真情实感，还好才五岁，还好是冬天穿得够多。
不然再被凿两下，恐怕又得指望重来。
高重璟被宫女强行带着往檐下走去，小手挥舞还想动手。
“雪里凉，殿下去台阶上再玩闹吧。昨天你不是要看漂亮国师吗？那个就是漂亮国师呀。”
高重璟脸唰的一下红了，不是害羞红的，而是被这哄小孩的语调气红的。他在宫女的手上挣扎扑腾：“我不打了就是，放开我。”
宫女终于将高重璟放下，立刻为他围上披风，递上手炉。
宋观玄并没有谁跟着伺候，唯独那个小太监将他抱到檐下。宋观玄抬眼一看，这正是往后高重璟的贴身太监。
皇宫真小啊，小到从前的故人随便就能遇到。
宋观玄靠在廊柱边，他在雪地里着了凉，冻得通红的小手握在嘴边咳得停不下来。
高重璟面无表情地看着宋观玄，怎么就没冷死他呢。
宋观玄错了错身，躲开了这道‘关切’的目光：“咳咳咳咳，殿下不必挂心，臣已经好全了咳咳咳咳。”
手炉不情不愿地递出来，高重璟眉头绞在一起叫宫女给宋观玄送了过去。
宋观玄连连感激抱在怀里，暖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臣不该和殿下打闹，只是想随殿下在重华殿中参观，还望殿下宽恕。”
高重璟心中冷哼，好一个以退为进。
廊柱挡着些风雪，宋观玄抱着手炉躲在后头。
许久没有听宋观玄在自己面前自称过臣，高重璟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上辈子宋观玄是这么说的吗？
指骨关节还残留着刚才凿宋观玄的手感，上辈子我又没砸他，假心假意罢了。
高重璟面沉如水：“那我就带你在宫里参观吧。”
宋观玄眼前玄色衣衫闪过，已被高重璟拽着胳膊穿过重重宫廊。
高重璟步履飞快，将猝不及防的宫人甩在身后。
宋观玄被他拽得要飞起来，紧赶慢赶依旧落后拖沓。
勉强追上几步能时隐时现地看见高重璟的侧脸，小脸已有些俊朗丰神的模样。可惜心事全都写脸上，看不出一点深沉稳重。
宋观玄被拽得一个趔趄，实在是赶不上了。挂在高重璟的袖摆上，将他逼停。
高重璟垂眼看着宋观玄：“走啊，你不是要参观吗？还是说要去别的地方？”
宋观玄被冷风一吹，猛地想起今日王若谷穿得正式，就是来面圣带他回玉虚观的。让他想清楚只是缓兵之计，他没时间再想了。
他急迫道：“我确有着急要去的地方。”
高重璟的手劲又大了些，沉默片刻：“去哪？”
宋观玄被捏得生疼：“殿下能带我去太和殿吗？”
胳膊被松开。
高重璟幽幽看着宋观玄揉着胳膊，这人清瘦不堪一握，方才分明抓住的大部分都是衣料。
“去太和殿做什么？”
宋观玄搓搓发疼的手臂：“去找我师父。”
高重璟心里一沉，想到前世种种。小小年纪就学会告状了！果然不是好人。
宋观玄见他不走，焦急道：“快点，不然我师父奏了圣上，我就要回玉虚观啦。”
衣袍带起的风雪擦过脸颊，穿过积雪深重的重重宫门，朝太和殿的方向走去。
高重璟步子迟疑：“你不回玉虚观？”
宋观玄跟在高重璟身后快步小跑：“不去。”
回想着雪地里那几拳，宋观玄心里直怪异。
喜欢人就是这么喜欢的？还好他不是个小姑娘啊，不然得被这咣咣两拳凿穿了。
未来的国君满脑子情爱，实在是令人担忧。
但是现在都无所谓，他命定的君主非要动心，只能先豁出去吧。
宋观玄走路分心，脚下一个不注意，吧唧摔进雪地里。
寒意立刻包裹上来，挣扎了一会没等到扶他的人。
高重璟回身不见宋观玄，低头一看，雪地里半埋着个蓝色的身影。
四周宫墙寂寂，高重璟恶向胆边生。
他是自己摔在这里的，可不是我故意。
宋观玄从前身子就是一吹就倒，这埋在雪里出了事可怪不得……
一只手颤颤巍巍从雪地里抬了起来，朝着高重璟的方向挥挥。
宋观玄声音闷在积雪中，甚至急出了点点哭腔：“殿下，衣服挂住了，救救我。”
高重璟抬起的脚顿了顿，微微调转方向把宋观玄从雪里拔了出来。
腰间的葫芦坠子卡在过雨水的石缝中，被这么一扯，吧嗒落了下去。
“你坠子掉了。”高重璟朝石板间隙里望了望。
“多谢殿下挂心。”宋观玄不懂他在意这些小事做什么，心急催促道：“天寒地冻，还是快些走吧。”
高重璟目光一凝，神色复杂地看着宋观玄：“这么着急？”
宋观玄掸了掸身上的雪尘，躬身道：“这里雪厚，臣担心殿下沾湿衣物着凉啊。”
高重璟被他臣来臣去的说得浑身不自在，利落转身将他抛在身后。
宋观玄看着高重璟的背影暗忖，难道是自称为臣太过疏远？
两人默默无言朝着恢宏的太和殿走去。
大殿门前垂首候着个拿拂尘的老太监，见宋观玄上前，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喜色：“小宋大人，你无事啦？”
“已经无碍，多谢挂心。”宋观玄斟酌两息，仰头道：“我师父在里面吗？我想见圣上。”
老太监将他带到门廊下，苍老的声音忽然婉转：“那小宋大人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哦。”
不要乱跑哦~
宋观玄心里仿佛有什么咔吧一声碎了，顶着身心煎熬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宋观玄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走到长长的阶梯边朝下望去。高重璟依旧站在长阶底下，远远看去气势十足，不知道是准备和谁干架。
一阵暖风自身后透过：“小宋大人，您请吧。”
大太监为他撑着厚重的门帘，宋观玄拍了拍身上的褶皱，左右袖笼都瞧了没有落雪，才高高抬脚跨过门槛。
太和殿内暖香阵阵，盘龙的金柱正盯着天顶。
宋观玄环顾四周，见左右宫人都被屏退，四周窗户帘幕皆落下，殿中笼罩在明黄的柔光之中。
太和殿外，高重璟思索着如何打听宋观玄到底告状没有。
见他来回转悠，太监脸上笑出两道褶子：“五殿下你别急，小宋大人马上就出来了。您就放心吧，小宋大人身承气运，陛下也有意留下他。方才小宋大人说路过留园喜欢门前棠花，将那园子讨了去，不会走的。”
留园？！
从前本事赏给高重璟的院子，后来才转手送给了宋观玄。
高重璟今时今日可不打算再送，上辈子要玉虚观，这辈子要宅子，有的人真是天生就会算计。
高重璟想要凑到门口去听宋观玄还准备薅走些什么，险些撞上一道纤细的身影。
宋观玄从大殿出来，脸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抬眼便看见咬牙切齿的高重璟冲上来。
他在殿中忍了很久，与高重璟错身咳了一阵。眼泛泪花地抬头：“殿下，你怎么在冷风里等着？”
高重璟小拳头攥紧，一言不发。
持着浮尘的老太监连忙上前打圆场：“五殿下担心小宋大人回玉虚观去，在这心焦着呢。”
宋观玄微微一拜：“我不回去了，陛下留我为殿下伴读。”
高重璟瞳孔一缩，推开宋观玄就朝殿内冲：“我不要他伴读！我要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