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还有重华殿的膳房吗,哪里会吃不上饭呢?”
宋观玄望着桌边的高重璟,好不容易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
他怎么来了?
元福的脚尖露出门槛,又倏地缩了回去。
宋观玄算算时间,应当是也碰上了严回春。
这两个人有什么不满不能和他说的,他才五岁,又不是从前那个搅动风云的重臣。
宋观玄两声叹息,一言难尽。
高重璟:“你是不是想讹人!”
宋观玄怔怔地看着高重璟,感觉这话他想说很久一直憋着。
高重璟朝他这么大声说话,他还是第一次见。
小脚在榻上晃了晃,宋观玄恶向胆边生,想让高重璟帮他把汤羹端过来。
他神思犯懒,低眉垂眼道:“不敢不敢。”
高重璟在桌边坐下,身正板直。
宋观玄磨磨蹭蹭走到桌边,攀着桌面坐下:“殿下吃过没有?我来替你盛一碗吧”
碗边是温的,不像上次那碗粥一样滚烫。
宋观玄将一碗放在高重璟面前,一碗放在他自己面前。
分配好小勺子,端端正正:“陪殿下吃饭。”
高重璟这才将视线挪到碗上,听着碗勺的碰撞声,宋观玄像是老实了。
一碗见底,宋观玄还在那里舀着。
“你在碗里捞鱼呢?”
宋观玄手上顿住:“没有没有。”
手里的碗勺被抢了过去:“重华殿可不能饿死当朝命官。”
宋观玄也不躲,眉眼弯弯甜甜笑道:“我不饿。”
高重璟不吃他这套,一勺子递了过去:“吃饭。”
不奏效?宋观玄犹豫:“我吃过了。”
高重璟的勺子伸到面前:“要不我叫膳房过来对峙?”
宋观玄嗷呜一口。
伸手要将碗抢过来。
高重璟不松手,默默抬眼:“这可不能倒在花瓶里。”
宋观玄:“……”
人在宫里果然是没有秘密的。
“重华宫的饭不好吃?”
宋观玄摇头否认,他不思饮食已有几日:“是吃了饭就更睡不着了。”
高重璟无视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一勺一勺喂完了。在这云影殿里,还能让你讹到我?
宋观玄茫然无措地吃了整碗,又看着元福将崇贤馆的作业送到云影殿来。
烛火一跳一跳的,宋观玄趴在桌上研墨,尽职尽责地做出伴读模样。
宋观玄眨眨眼睛,什么意思,赖在这里了?
高重璟终于合上课本:“写得太晚了。”
宋观玄微笑:“是啊。”
高重璟搁下笔:“困了。”
元福甚至将高重璟常用的小铜盆也带过来放在架子上,在高重璟洗漱间隙又将准备好被褥放在床榻上。
宋观玄呆呆地看着这流水般的操作:“殿下没有自己的寝殿吗?”
“云影殿也是附属于重华殿的,你看他们都共用一个厨房。”
你说得好有道理啊,高重璟。
宋观玄无言以对,云影殿这张床要比玉虚观那里的大很多,给高重璟发挥的地方绰绰有余。
床是元福铺的,两个枕头挨在一块。
宋观玄默默往里挪了挪自己的枕头和被褥,躺下望着床帐发呆。
高重璟:“你怎么不数星星了?”
宋观玄笑不出来:“我在心里数呢。”
灯火熄灭,伴着高重璟光怪陆离的睡姿,却是一个难得的好眠。
宋观玄这一修整足足拖到春芳尽谢,天热起来。
他被严回春看在云影殿里,崇贤馆的课业耽搁着,度牒的事情也放了放。
宋观玄坐在秋千架上晒太阳,架子旁立着一株棠花,芳菲摇落在襟上。
他被隔绝在云影殿中,过着风云不惊的日子。
惬意地在宫里赏花,从前想都不敢想。
高墙,宫苑,逃脱不出的牢笼。
现在春光滟滟,静好祥和。
高重璟站在窄小的宫道边,身后的元福抱着一大束桃花枝。
宋观玄这段时间将养着,脸上偶尔会出现一种他很熟悉的表情。
那种常年病骨支离的愁云惨淡,神色郁郁。
他不是才五岁吗,能有多大的仇怨?
宋观玄捧着花瓣,留园门口也有两棵海棠树,开得比这要好。
往后会是他的国师府,全乾都最贵的地皮。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旨动工修缮,让他住进去悠闲。
唉,宋观玄望着花瓣叹气。
高重璟将他这神色尽收眼底:“落花惹你伤心?”
宋观玄闻言抬起头来,在秋千上挪了挪位置:“落花?”
一捧桃枝塞进宋观玄怀里,开得极盛,映得脸颊粉嫩。
“新开的桃花,年年都有。”
宋观玄笑了笑,似是借物抒情:“花有重开日,高重璟,花有重开日。”
高重璟看不懂宋观玄这是什么表情,他心道你可能没想到吧,我还有再少年:“严回春说你少忧思才好得快。”
宋观玄透过花枝看着高重璟:“我不忧思,殿下,年年都有我陪你看花的,别担心。”
暮春晚风,带着一丝暖意,从两人之间拂过。
一片桃花自宋观玄怀里落到高重璟手中,似要漾起涟漪。
高重璟心神晃晃,从前皇家的玉虚观里养出来的高天孤月,在乾都的暖春之中是否会不一样呢。
秋千悠悠,宋观玄望着湛蓝的天空。
将人无再少年的话埋了下去。
过去的宋观玄不会想回到少年时,怕是不知乾都的暖春这样让人舒心。
这也太崭新了,就连高重璟都变得不一样。
宋观玄又过了两天清净日子,高重璟拎着孟知言来找他。
窗户下咣当一声,将攀着窗户的孟知言脑袋夹在窗板下。
宋观玄正在竹椅上浅眠,阳光斑斑驳驳落在脸上。
高重璟:“等等?”
孟知言:“等不了了,殿下,头要断了。”
“谁的头断了?”宋观玄惊坐而起,随即被孟知言的脑袋吓得往后险些摔下椅子,一头撞在高重璟身上。
“是我,孟知言。”
宋观玄将他的脑袋解救出来,搬来茶水。
想了想,搬出几个小玩意放在桌上。
孟知言抓过去摆弄:“我瞧你气色好些了,驿站那天真是吓死我了。”
分明你眼里就只有红薯。
宋观玄客套:“好久不见,知言长高了。”
孟知言喝茶:“唉,不吃饭可不行,吃饱了才长得高。”
宋观玄缓缓将视线挪向高重璟,慢慢扬起嘴角,就是你四处说我坏话是吧。
高重璟假意咳了两声:“今天有乌洛使臣来朝,顾衍有事,崇贤馆放假,你去不去?”
孟知言添一嘴:“听叶海心说,有西域大美人!”
宋观玄本想推脱,只是坐在屋内也无聊便应了下来。这个西域藩王他有些印象,似乎关系淡淡没什么威胁。
城门楼上,仪仗的红幡在长街上飘摇。
乾都的初夏到了,巷陌之间绿意喜人。
城墙上,冒出三个小小脑袋。
“哇,好漂亮的头发!”
宋观玄瞧过去,阳光下棕色的卷发波粼粼泛光,缀着红玛瑙细珠。他探头出去瞧了瞧,那人刚好从城门前经过:“像是乌洛藩王的嫡子。”
高重璟幽幽:“有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