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往太和殿的方向走：“你哭不合适，还是我哭吧。”

此时乾都三月春芳乍起，脚下已有几朵花瓣垫道。

宋观玄思考一瞬：“一会我负责哭，看能不能趁乱让你揍他们两拳。”

宋观玄说完，高重璟陷入一片安静。

想要揍人是他胡说八道的，宋观玄为什么会和他一同胡闹。

踩着早春的芳菲走向太和殿，哪里都好像出了问题。长长的台阶尽头，他想揍人，宋观玄也想，太奇怪了。

宋观玄丝毫不查，临到太和殿阶前偏头竟然看见高重璟在正衣襟。

太和殿内，空气几乎凝滞。

明堂上只有高乾一人，显然大概经过已有人呈表。。

高重璟流水账般说过玉虚观的事情，面上镇静，心中震惊。

宋观玄还未走进太和殿，眼里就蓄满了泪水。

在高重璟回禀完毕之后，接手答复王若谷所算运势，顺便补全祈福的全貌。

期间一眶眼泪闪闪烁烁，却没有一颗落下来。

直到高乾问询回程如何时，他仍旧眼睛一瞬不瞬将驿站的事情说尽，才从右眼落下一行泪水。

随即匆匆拭去，低头间泪珠断线似的落在光亮的砖石上。再抬眸眼尾泛红，轻声抽噎，没有一丝一毫多余。

高重璟呆立当场，宋观玄确实好会哭啊。这是什么坚韧可怜美人儿，谁看了能不严惩坏人啊。

宋观玄凄楚地将驿站的来去说了一遍，先是掳走高重璟的经过，再是自责擅自出行。然后大包大揽将罪名安到自己头上，反思是去程时遭了那两个宫人记恨。

他矛头指向高歧奉，却也没有实质的证据。唯独拿的出手的，唯有那天宫人的两句嫌弃。

人人都知道这次去玉虚观之行只有两个候选，话说到这里，只能看圣意了。

高乾肃然的面容上有些波动，宋观玄替高重璟鸣不平倒是他没有想到的。皇子之争最是避讳，他不想将此事放大。话语冷厉道：“你救护有功，可抵罪责，那便罚俸一月吧。”

色厉内荏，宋观玄会意，伏地谢恩，再未多言。

高重璟余光锁在宋观玄身上，袖笼中手指捻了捻。心中总是不服，话到嘴边却改口：“儿臣有一事要参。”

“何事？”

高重璟拱手：“玉虚观度牒。”

伏在地上的宋观玄听到这声，缓缓扬起嘴角。

两人自太和殿出来，刻意绕远路避开承吉殿。偏道上从从桃花，在枝头甚是惹眼。

高重璟所参度牒一事得到高乾的赞赏，仍然面色冷清。走到无人处便开口：“人好像也没能揍成。”

宋观玄偏头，笼着袖摆看向高重璟：“这本来就是必败之事，殿下何须为此忧心。”

高重璟望着宫墙之上的天空：“我好像都没能推波助澜。”

宋观玄眨眨眼：“殿下做了殿下该做的事情，十分完满。”

高重璟穿过冒着花苞的桃枝下：“明知败事也要行吗？”

宋观玄想了想：“是。”

一身破烂衣袍轻曳在微凉风中，翩翩拂过春意。

他看着桃枝：“虽败而往，憾而不悔。观玄读书上，唯有臣欲死战而王先降才令人痛心。”

高重璟的眸光沉了沉，难道宋观玄从前那择明君的说法倒也没错？他不免心中消沉片刻，却撞上宋观玄灼热的眼光。

“殿下也非完全没能起作用。”

宋观玄指了指重华殿前多出来的两行侍卫：“看起来安全多了。”

高重璟死灰复燃，忽然意识到这世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如果他仍旧等着顺风顺水坐上皇位，也许会要失去一些东西。

难道说这一世宋观玄的存在，是要让他做个贤良君主？

心思活络之际，两行侍卫间跑出来张熟悉的脸，数日不见似乎滋润了不少。

严回春奔来：“殿下！你可还好啊！”

瓦檐上的鸟雀都被惊飞了一行。

云影殿内，严回春把药箱翻了个底朝天。

“微臣什么药都带了，就是没想到居然用得上这跌打损伤！”

高重璟脸颊上涂着药水，留着浅浅一块痕迹。看着严回春不断瞥向宋观玄的视线，开口：“宋观玄换过衣裳了，严太医瞧瞧他吧，我这擦伤顾少师都上过药的。”

严回春哪敢怠慢，细细问切一番高重璟，才将身子转向宋观玄。

小手伸到眼前，一条刀伤划过半个手掌。

“哎呦，小宋大人，您怎么弄得这样的。”

宋观玄微赧：“我……握反了刀口。”

高重璟：“……”

宋观玄干笑了几声：“也没流什么血，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严回春沾着药水清理伤口。

宋观玄抿嘴。

严回春试着轻声，但收效不大：“会有一点刺痛。”

宋观玄嘶了一声：“殿下看着，我不好意思。”

刚刚看完宋观玄哭戏表演的高重璟再次震惊，你现在不好意思了？

高重璟朝宋观玄瞧去一眼，淡淡道：“我去换身衣服再来。”

听着高重璟脚步声远去，宋观玄偷偷撑着圆凳的手松了劲，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严回春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小宋大人？”

宋观玄微微摇头：“想躺一会了。”

严回春将人挪到榻上靠着，手上的伤口包扎完了，按着脉门又开始细细碎碎的念叨起不好不好。

宋观玄无言：“还请严太医别和殿下说得太严重，殿下对此事有愧疚，难免心绪不宁。”

严回春再次搭脉，眉目难展，忧思惊惧的是你才对吧。

“微臣有分寸。”

严回春又在人迎和扶阳处切脉，三思定夺：“小宋大人身子弱，须得慢慢将养心神放宽是最好。气滞血瘀倒不是急症，喝几副舒经活络的方子能缓一缓。早春天寒，小宋大人这几日再不可着凉了。”

宋观玄身心疲惫，拿不准自己状态才支走高重璟。现在如他所料并无大碍，心情放松直接睡过去。

严回春看着闯进来的高重璟，想起宋观玄的嘱咐，回头看了看榻上歪倒的人。张了几次嘴，想不出什么话来。

高重璟淡定：“没事，他就是困的，我习惯了。”

严回春：“殿下英明。”

宋观玄修养了几日，严回春脸上的沟壑可见的速度增长起来。

高重璟赶着崇贤馆的课业，散学回来才遇见从云影殿被遣出来的元福。

元福殷勤道：“小宋大人好多了。”

话音刚落，满脸人间疾苦的严回春朝他行了个礼晃出东门。

元福望着那凄苦的背影：“听说小宋大人偷偷将药倒在花瓶里，被他抓住……”

高重璟凝眉望向云影殿：“他怎么不喝药？”

“小宋大人说，是药三分毒……严回春的药就更加毒上加毒。”

高重璟无话可说。

元福小心道：“只是小宋大人像是也不怎么吃饭……”

终于送走严回春，宋观玄正倚在窗边悠哉地看小兔子缝衣服。忽然一哆嗦，怎么感觉有人在告我的状？

门吱呀一声，高重璟敲也不敲，拎着食盒进来。

宋观玄看这架势，恨不能缩进被子里。

高重璟：“听说小宋大人被罚了俸禄，吃饭都吃不起了。”

听谁说的，这是谁在造本命官的谣言。

高重璟揭开食盒，豆腐做的羹汤，不咸不淡道：“在玉虚观我看你挺喜欢吃的。”

宋观玄望向桌边，心里有一百个拒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