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田埂上还飘散着夜里的凉气。
孟知言怀中抱着两个红薯，领着两人一脸自豪地跨进驿站中。
院子里双手反剪捆着两个宫人，一个腿上还有一大片血渍。他们哆哆嗦嗦蜷缩倚靠着，应当是挨过了审讯。
宋观玄脚刚进门，急得团团转的元福立刻眼前一亮迎了上来：“殿下啊！你可吓死奴才了！哎呀！小宋大人的手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人群一下簇拥过来，又不敢靠得太近，伸着头窥着元福。
宋观玄在一片哎呀声里低头看了看袖口，确实一片深红。他目光朝地上跪着的人身上瞟去，高重璟适时递上了匕首。
宋观玄清了清嗓子指认凶手：“不是我，是那个人的。”
孟知言闻言转过身来，高重璟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还以为两人种田去了。这下才发现两人脸上手上都带着些伤口，瞬间瘪着脸道：“殿下，你在哪摔成这样啦！”
宋观玄被晾在一边点头理解，毕竟坚定的高重璟一派。
安静了几秒，孟知言终于意识到顾衍今天带他出来不是为了知行合一，而是暗中为了这事而来。
宋观玄担心路上生出变故，只同孟知言讲他与高重璟出来踏青，误入房中被自己反锁。
高重璟也没有反驳，孟知言便信以为真。
此时想通真相的孟知言惊惧地望向院中的人，忽然哇哇大哭：“呜呜呜，是刺客！”
哭声惊天动地，宋观玄愣住了，忽然觉得太过冷静不符合这个年纪。对着走近查看的顾衍举起满是细碎伤口的小手，眼眶含泪：“呜呜呜，都是被刺客追的。”
顾衍：“……”
高重璟：“……”
两个小孩这一哭，四下的目光缓缓聚焦在高重璟身上，高重璟压力倍增，脖子一梗：“我不怕疼！”
顾衍：“那殿下真是好勇敢呐。”
驿站之中，秃秃的庭树被风吹得晃了下，一片新叶掉了下来。
回程的马车里拘谨地塞了四个人，顾衍被簇拥在中间，孟知言挤在靠门帘的角落。
车里散着药油的香气，药箱里的瓶瓶罐罐随着行车叮咣起来。
马车行过石子路，宋观玄被猛地晃动失去平衡。往前倾倒手忙脚乱地撑着高重璟的膝盖稳住身形，手上的棉球被这一晃重重按在了高重璟的伤口上。
高重璟眼睛倏地瞪大，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他偷偷去看宋观玄，宋观玄还没能坐直身子，没有发现。
宋观玄护好药油，将高重璟的手背在次拖过来，轻笑道：“哎呀，听说殿下是不怕疼的，果然是真的。”
高重璟抿着唇硬挤出一个笑脸：“一点都不疼的。”
宋观玄粘着药油又擦了两下：“那我就放心了，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角落的孟知言忽然抬头：“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宋观玄的手停在半空中，只当自己没有听见。
孟知言又问顾衍：“顾少师，你说是吧。”
顾衍从沉思之中回神：“是，是的。”
宋观玄无言以对，抬眼看着高重璟。
高重璟现在不仅手疼，感觉头也开始疼了。他默默不言，垂眼看着伤口不动声色。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等着我？宋观玄凑过去，鼓着腮吸气对着伤口轻轻呼两下：“疼不疼了？”
高重璟震惊：“根本不疼。”猛地将手收回去：“好了，都擦过药了。”
宋观玄收起药瓶：“殿下一晚没睡，趁着回程休息会吧。”
高重璟求之不得，抱着靠枕缩在角落立刻闭眼。
顾衍等了一刻才看着宋观玄手上脸上的伤口，试探道：“你怎么不上药？”
宋观玄看他愁眉紧锁，似话中有话。车后拖着那两个宫人，顾衍没让他俩洗漱休整换身干净衣裳，想来大概是这事情拿不好主意。答道：“都一晚上了，不在这一两个时辰。”
顾衍陷入沉思。
宋观玄反问：“人是昨晚抓到的？”
顾衍松动一会：“凌晨在林子里找到的，山里有条能掉人的裂缝，本以为是你们在里面，没想到将凶手找出来。”
高重璟默默偷听，他昨夜逃脱得简单，心中还有一丝疑虑这也许是宋观玄设计的圈套。
宋观玄又深吸了口气，揉了揉额头：“那我们运气真是不错。”
顾衍关蹙眉：“你要不要也睡一会？”
高重璟假寐，听见两人掉进坑里一时激动，不小心踢了脚宋观玄。
宋观玄回头看了一眼，担心他从位子上滚下来，靠近点高重璟将他挡住。
听话地答道：“我不睡了，我怕睡着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顾衍欲言又止，终究没阻止：“你觉得是谁？”
宋观玄含蓄：“观玄不敢猜。但昨晚那人是直接掳走殿下的。”
顾衍心中立刻明白，此事与高歧奉千丝万缕，高重璟也没法将矛头直指兄弟。最多就是借着这事，给重华殿多增加几个侍卫罢了。他心领神会地不宣之于口，只道：“那两人问不出什么来了。”
宋观玄沉吟片刻，只得宽慰：“没出人命便是好事。”
顾衍默契地不再说话，静默着各怀心思地将回程熬了过去。
马车过了乾都宫门，顾衍深思熟虑后问道：“此事总要有个着落，他们受了鞭打多半留不久。殿前……”
宋观玄笑了笑：“殿前那便是观玄伴读不力，领些责罚了。”
高重璟半信半疑，宋观玄是不是算迷糊了，这算计里怎么他自己不落好呢。
宋观玄见高重璟醒来，点了点自己的衣襟。提醒他衣襟褶皱，面圣前还是理一理。
高重璟顿了下，伸手过来点了点宋观玄的领子：“怎么了？”
宋观玄看着清澈如许的眼睛，试探道：“那两个宫人挨了鞭子，殿下可觉得舒心一点？”
高重璟冷笑一声：“冤有头债有主。”
宋观玄似乎在循循善诱：“哦。”
高重璟平静下来，心知高歧奉只是有嫌疑，多半也只能相安无事。宋观玄不会不知，若是闹起来恐怕有损名声：“我想给他们两拳。”
宋观玄深呼一口气：“那等会在殿上你准备怎么办？”
高重璟微微挑起车帘，眼中波澜暗涌。他想看看宋观玄到底要诱导他做什么：“殿前我该怎么办？”
马车停了，宋观玄理了理衣襟，让破烂处看起来更加破烂。他跳下马车，看着那两个宫人被压着去了偏殿，仰头看着车内：“高重璟，你不怕疼那会假哭吗？”
高重璟撩开车帘，搞不懂这又是要帮他还是害他：“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