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远杉跟着水明宏出校门，坐到警车的副驾驶。

水明宏把手提包往他身上砸，说：“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水远杉把手提包往后座扔，摇开车窗，用手拖着下巴看着窗外说：“你操过心吗？平常都是二姨来的。”

“天天请家长你还有脸了？”水明宏发动引擎，扬起一阵灰，“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你不是听见了吗？你儿子，我，水远杉在做好人好事，劝诫同学不要作弊。”水远杉不耐烦地回道。

“戚知初是你朋友？”水明宏单刀直入问。

“算吧。”水远杉像是想到什么，接着说，“你下次能不能别像审犯人一样看他？”

“职业习惯！”水明宏在红灯前停下来，“我看你也是这么看的。”

水远杉盯着红灯，有些强势地说：“反正你别这样看他，他不喜欢。”

水明宏闻此转头看副驾驶，水远杉趴在车窗上，风扬起他的发梢，看不出什么表情。

水远杉想起在办公室里戚知初看到他爸的神色，是一种胆怯又恐惧的表情。

许玮之前那番话猝不及防地涌进水远杉脑海里：戚知初的妈妈杀了人。

戚知初应该很抗拒看到警察吧？所以刚刚才会让自己不要再管他。

戚知初会不会很讨厌自己？

会不会让他想到不开心的事情？

要不让水明宏查查戚知初的家庭背景好了？

万一许玮说的是谣言呢？

算了，戚知初应该不希望别人查他的隐私。

水明宏余光瞄见水远杉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问：“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水远杉换了个姿势，侧坐着看着水明宏：“你抓过杀人犯吗？”

“废话。”

“那……你见过这些犯人家属吗？”

水明宏顿了顿，问：“戚知初家里有人坐牢？”

水远杉惊讶地张嘴：“你怎么知道？”

“你那表情就差写脸上了。”水明宏无语道。

“爸，那些犯人家属是不是都过得不太好？”水远杉问。

“看情况。不过大部分杀人犯家属都没法抬头做人了，邻里的指指点点，社会的压力都有可能压垮他们。”水明宏余光看了眼水远杉，继续说，“戚知初应该也是这种情况。”

“你怎么知道？”

“他身上有这种氛围……一种被苦难与坎坷裹挟的无力感。我在很多犯人家属身上见过。”水明宏顿了顿，突然问，“你怎么知道他家里有人坐牢的？”

“听同学说高二开始就传遍了，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传遍了……那他在学校应该没什么朋友吧？”

“嗯，明明是年级第一，大家都避之不及。”水远杉有些发愁地说，“难怪他看起来一副阴郁的样子，从小到大没少受欺负吧。”

真可怜。水远杉想。

“犯人家属在这种环境中很容易产生心理问题，你平时可以多关心关心他，免得误入歧途。”水明宏语重心长道。

水远杉撇撇嘴：“要你说，我对他好着呢。”

水明宏轻哼一声，说：“臭小子，还挺有正义感。”

“团结友善，正直勇敢，这不你教的么。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水明宏用手拍了下水远杉的后脑勺，笑道：“去拳馆？”

“好啊。我可告诉你，教练说我已经比你练得好了。”

“呵，谁输了谁请客。”

水远杉拿出手机玩贪吃蛇，悠哉悠哉地回道：“谁怕谁啊。”

第二天一早，水明宏还没去上班，水远杉就已经安分守己地去学校上早自习。

津山一中的校门口有各式各样的小吃摊。

走读的学生常常一人买几份早餐到学校，分给住校的朋友。

天边刚泛起一层浅浅的青蓝色，一群穿校服的学生已经把小吃摊围得水泄不通。

“老板，一份酒米饭，多加腊肉。”

“一晚牛肉面，加香菜。”

“同学，豆腐脑，要不要炒黄豆？”

“狼牙土豆加不加折耳根？”

水远杉挤过嘈杂的队伍，走到一个面摊前，把十块钱放老板的小盒子里，再抽出两张一块。

声音爽朗又清亮地说：“刘婆婆，两碗牛肉面，打包。”

面摊的刘婆婆和蔼地回他：“小杉，真是长身体哦，现在要吃两碗了。”

水远杉一边帮婆婆结账收钱，一边回：“给同学带的。”

婆婆头发花白，手脚却异常麻利，把面挑到纸碗里，快速码好料，递给水远杉，笑盈盈说：“给女朋友带的哇？”

水远杉盖好塑料盖，装到袋子里递给排队的学生，说：“拿好，你的牛肉面。”

然后转身给刘婆婆说：“男的，朋友。”

刘婆婆把碱水面下锅，用筷子迅速搅几下，再抓一把青翠欲滴的豌豆尖下锅，几秒后捞到碗底，用带了浓重方言的普通话说：“我不信。要不是女朋友，你娃娃会这么早起来带早饭？”

水远杉在旁忙碌地帮工，搭话道：“真不是女朋友。”

要说也该是男朋友。水远杉莫名想到。

排队的人陆续进校门，水远杉也提着刚煮好的两碗牛肉面跟着人群进校。

路过食堂时，正好遇见戚知初往教学楼走，似乎没有去吃早饭的打算。

他轻快地跑过去，把手里的牛肉面递过去：“戚知初，吃早饭。”

戚知初双手背着双肩包，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没伸手接，只是望着他，眼里仿佛在质问为什么水远杉还要缠着他。

水远杉也不管戚知初的意愿，把手伸到戚知初的口袋里，将他的手拿出来把牛肉面塞到手掌里端着。然后推着戚知初往食堂走。

像是担心戚知初吃不饱，又去窗口买了两个大头菜包子，边咬边说：“你知道食堂的大头菜包子排名前三吗？量大管饱。”

戚知初坐在位置上，开口道：“水远杉，你是不是语文不好？我让你别管我了。”

“对啊，我语文不好。你帮我补补课呗。这些就当补课费，怎么样？”水远杉嬉皮笑脸地说。

戚知初起身要走，水远杉立马坐到他旁边，按下他的肩膀，把筷子递给他，说：“不吃早饭是记不住知识点的。”

戚知初没接。

水远杉突然凑近他，问：“你不会在等我喂你吧？就像那天在医院。”

戚知初脸唰地红了。

水远杉见此把筷子往他手里一塞，肩膀碰了碰他，说：“很好吃的。刘婆婆的面。”

戚知初没办法，再这样僵持下去早自习会迟到。

他打开牛肉面碗，扑面而来的辣椒油香气混合着各种调料的味道，刺激着味蕾。

戚知初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喜欢的口味。

牛肉炖得入口即化，应该是用八角、干辣椒、生姜、土豆一起炖煮的。

“刘婆婆是谁？”戚知初突然问。

水远杉将一筷子面送到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就是门口那个面摊的老板。”

“你认识的人挺多。”

“她年纪大了，人多的时候我就帮她打打下手。”说到这里，他忽然凑到戚知初旁边，小声说，“然后她就会多给我一些牛肉。你看是不是挺多的？”

水远杉抬下巴示意碗里的牛肉，戚知初这才发现，的确挺多的。

“一碗面多少钱？”戚知初问。

水远杉糊弄地说：“没多少。”

才不会给你写欠条的机会。水远杉有些得意地想。

后来几天，水远杉换着摊位买早餐，和整个早餐摊的老板们都混熟了。

大家都调侃水远杉谈了女朋友，所以给他的早餐里总是会多放些配菜。

水远杉也不否认，能让戚知初早餐吃多点，不亏。

这天，他提着两碗豆腐脑去3班找戚知初。

3班的同学已经习惯了那个传说的调皮学生每天早上来教室送早餐，有时候水远杉心情好，也会答应许玮帮他带早餐，当然许玮那份是收费的。

水远杉坐在戚知初的前桌位置，刚把豆腐脑放下，纪月就在戚知初的旁边坐下。

“戚知初，我今天没吃早饭，能把你那份给我吗？”纪月问道。

水远杉刚要拒绝，戚知初就默不作声把那份豆腐脑移到纪月的桌上。

纪月似笑非笑地想要品尝豆腐脑，却被水远杉一手按住，不让她开盖子。

“想吃自己去买。”水远杉不客气地说。

纪月没看水远杉，只是盯着戚知初，问：“我可以吃吗？”

戚知初点点头，伸手拿开水远杉的手。

水远杉不动：“纪月，你什么意思？”

纪月保持着笑容可掬的样子，轻声细语说：“饿了嘛。反正戚知初以前也不吃早饭。”

水远杉盯着戚知初，问：“你要给她吃？”

“嗯。”

水远杉有些生气地说：“上次帮秦威作弊，就是她指使的对不对？”

纪月眨巴眼睛，笑道：“什么作弊？你别血口喷人哦。戚知初，是我指使的吗？”

纪月说这句话的时候，没看戚知初，而是用一种挑衅又自信的目光看着水远杉。

水远杉听到戚知初说：“和纪月没关系。是我缺钱。”

“靠！”水远杉低声咒骂，然后身子朝戚知初面前倾了些，“你为什么要这么听纪月的？”

纪月笑笑：“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对吧，戚知初？”

戚知初翻开书，“嗯”了一声，然后对水远杉说：“早自习铃响了。”

水远杉突然起身，把两碗豆腐脑都提起来，走到3班的小阳台，全都扔进垃圾桶里，再迈着生气的步子离开。

纪月看见水远杉离开的身影，偏头对戚知初说：“戚知初，你应该没忘记你妈妈是杀人犯，他爸爸是警察吧？”

戚知初点头。

纪月打开课本，冷淡地说了声：“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水远杉：男的，朋友。那不就是男朋友么？

戚知初：你语文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