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远杉迟到了一整个上午，班主任电话打给紧急联系人陈玲玲才把他从床上赶到学校。

他陪戚知初走了四公里回学校后，一到家就累趴，闹铃根本没吵醒他。

刚到学校，班主任就把他揪到办公室写检讨。

水远杉不满地在检讨书上提笔：昨天送三班同学戚知初去医院，做好人好事，为什么要写检讨？我认为学校的制度过于死板，这种情况应该全校通报表扬。为了保证同学安全，昨晚我亲自送戚知初同学回学校，足足走了四公里，导致体力透支，身体不适，早上迟到。我认为学校应该给我放假，以表彰我助人为乐，牺牲自己的精神。

字写得工整，但内容却引得班主任在办公室暴跳如雷。水远杉扔下检讨书就跑，把班主任的怒骂甩在身后。

到了教室同桌递给他一张折叠成手掌大小的草稿纸：“3班给的。”

水远杉心跳加快，心想戚知初总算认识到秦威没什么好喜欢的，给自己送情书来了？

于是水远杉立马把草稿纸夺过来，在桌上铺开。刚劲的笔锋勾勒出简单的标题：欠条。

正文很清晰地列了昨天的费用。

打车费：20元人民币。

医药费：118.7元人民币。

晚餐：约43元人民币。

共计181.7元人民币。

欠款人：戚知初。

时间：2006年9月15日。

落款处还有一枚鲜红的指印，水远杉凑近闻了闻，有中性笔的彩墨味。他想戚知初应该是用红色中性笔在食指上涂抹后按下的指印。

水远杉心脏像颗落进深井的石子儿，咚的一声，被冰冷的井水浸渍得缩成一团。

两分钟前，他甚至还幻想这是封情书。

说不清的情绪在心里拱火打架。

一方面觉得戚知初这人太过不识好歹，自己可是逃课送他去医院，不然他可能都在寝室烧成傻子了，可戚知初倒好，昨晚不仅不领情，今天甚至还泾渭分明地送来欠条。难道自己缺这181块钱吗？

不对，难道自己缺这181.7块钱吗？

另一方面水远杉又觉得戚知初这人更加有趣了，行事方式和他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像个怪人，令他更想弄清楚戚知初的想法。

想到这里，他把原本揉成一团的纸又铺开折好，连同之前那张写满了戚知初名字的草稿纸一起，放进英语课本里。

下午课结束后是每周五的例行大扫除时间，每班都分配了公共区域。水远杉找劳动委员打听到公共区域是和3班一起，立马申请要参加。

劳动委员以一种看救世主的目光把水远杉的名字加到值日名单上。

水远杉拿着扫帚经过3班时，把正在擦窗户的许玮拽过来：“喂，你怎么没去打扫公共区域？”

许玮怯生生地把头从窗户缝里伸过来，说：“戚知初去了。”

水远杉挑眉道：“哦，行。好好擦玻璃吧你。”

许玮见水远杉要走，喊住他说：“你怎么还要找他，我上次和你说的是真的，你小心点啊。”

水远杉把手横搭在许玮肩膀上，把他往外揽，窗框差点卡住许玮的脑袋：“你觉得他像有暴力倾向，还是我比较像？”

许玮一手撑着窗框，一手掰开水远杉的手，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语气说：“真不懂你，怎么和纪月一样，老喜欢和戚知初呆一起。”

许玮从水远杉手臂里挣脱，刚要关窗，就被水远杉的手拦住。

水远杉语气有些严肃地问：“纪月是谁？”

许玮抬了抬下巴，示意戚知初的座位：“他同桌啊。高二转过来的，对戚知初可好了。”

许玮说罢好像意犹未尽般，招招手让水远杉凑近，用一种极其八卦的语调说：“听说他俩早恋呢。”

“早恋？”水远杉惊讶地喊道。

“嘘！”许玮嫖了眼周围，“小声点！人成绩好，就算早恋老师也会当没看见的。”

不可能，戚知初不是喜欢秦威吗？纪月又是谁？戚知初脚踏两只船？

许玮继续说：“不过我觉得，戚知初可能不喜欢纪月。”

这才对嘛，戚知初肯定不会脚踏两只船。

“我总觉得他和纪月在一起，都是因为纪月家有钱。毕竟纪月家里做房地产，要是能和她谈恋爱，以后戚知初的生活也不用那么拮据了。”许玮说着，一脸遗憾，“哎，纪月肯定被骗了。”

连七毛的零头都要写进欠条里，怎么可能为了钱骗人感情，开什么玩笑。水远杉一脸不屑地想。

许玮见水远杉质疑的眼神，又继续道：“你别不信啊。其实也能理解，家庭困难的学生总归会对钱有所渴望嘛。”

“他很缺钱？”

许玮用力点头，说：“有次帮班主任统计生源地，发现他是从贫困村考进来的，他爸还是残疾人，他妈你也知道了，在牢里，反正挺困难的。学校看他读书认真么，给他免了学费，不然怎么上得起高中？”

“那他哪里来的生活费？”水远杉问。

“我听说高一的时候他在外面偷摸帮别人补课挣生活费。后来纪月转学来了，他就没去补课了。你说这是不是攀上高枝了嘛。”

所以他宁愿走4公里回学校也不愿意坐车，是为了省几块钱的公交车费？

水远杉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猜想，居然还有人坐不起公交车？

想到这里，他突然萌生出一丝愧疚，要是没打车去医院，没让二姨去买那家日料，戚知初也许不用省这笔钱了。

许玮还在发表攀高枝的言论。

水远杉勾勾食指，让许玮靠过来：“许玮，以后没事别散播戚知初的谣言，好好读你的书吧。“

许玮“嘁”一声，看着水远杉离开的背影说：“刚才听八卦的时候不是挺认真的吗？装什么啊。”

水远杉心不在焉地拿着扫帚朝小树林走，零星的落叶挡在路中间，他用脚踢开，却怎么都会落回石板路上。

他和落叶斗了几个回合，突然觉得很无趣，对着落叶说：“靠，连你都针对我是吧？”

刚说完一个扫帚就把落叶扫开。

水远杉抬头看见戚知初正拿着扫帚清理另一团落叶，刚才堆积在心里的郁闷随着戚知初扫动的双手，悉数落进簸箕里。

他雀跃地跟上去喊戚知初。

戚知初不咸不淡地回：“你别跟着我了，欠条已经给你了，不会欠钱不还。”

谁问你这个了？水远杉又有些郁闷。

“你还不还无所谓啦。都是同学，相互帮助应该的。“水远杉也跟着戚知初装模作样扫起地来。

戚知初动作麻利，而水远杉就显得磨洋工了，与其说是扫地，不如说是在玩，玩累了就坐在绿化带的石头上，盯着戚知初。

戚知初手指纤长，骨节清晰，握扫帚的姿势就像在握一支巨大的毛笔，优雅苍劲地在地上写字。

秋风吹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围着戚知初转。水远杉看着落叶从戚知初的发梢滑到肩膀，再擦着他空荡荡的校服外套落到脚边。

戚知初穿的还是那双帆布鞋，他正伸手去够树梢上挂着的白色塑料袋，裤脚因着身体动作往上跑，露出脚踝和后跟，白皙的皮肤上脚踝有些泛红，像是被裤脚摩擦导致的。

水远杉看到他校裤裤脚的松紧带，好像是有些紧。

也许是这几年长太快，校裤变短了，要不把自己的校裤给他好了。

水远杉看得出神，直到戚知初走过来，说了声“走了”他才收回眼神，尴尬地“哦”了一声。

应该没被戚知初发现吧。他想。

然而戚知初立马就问：“你刚在看什么？我身上有东西？”

水远杉把手放在戚知初的肩膀上，心虚地说：“没，我看你打扫卫生挺认真的，劳动标兵，向你学习。”

戚知初抖抖肩膀，把水远杉的手抖下去，说：“你究竟为什么要来？”

“当然是因为我是公共区域的光荣值日生啊。”

水远杉自豪地想，戚知初一定会觉得自己挺爱劳动的吧？这应该是加分项吧？

但戚知初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哦，以前19班从来没人来。”

“啊……可能只是你上次值日的时候恰好没人来啦。”水远杉尴尬回道。

“我每周五都来。”

意思是明明应该19班和3班一起清洁的，每次都是戚知初自己打扫。

但公共区域值日不应该轮着来吗？

“你们班其他人不来？”

戚知初停了下说：“我自愿的。”

又是自愿的。

被欺负是自愿的，承包公共区域值日也是自愿的，怎么好事就轮不到他自愿呢？

水远杉不明白。

“你还有什么事情是自愿的？”

戚知初看向他，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水远杉想了想，又自顾自地说了句：“算了。以后我陪你扫。”

“随你。”戚知初拿起簸箕和扫帚往回走。

回教学楼的路上，水远杉还是忍不住问戚知初：“问你个事儿啊。”

“什么？”

“你不是喜欢秦威吗？怎么又和纪月谈恋爱？”

戚知初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望向水远杉，说：“谁和你说我喜欢秦威的？”

“那天操场后台啊，你说自愿的。”水远杉回道。

“我自愿去捡口香糖，不代表我喜欢秦威。”戚知初顿了下，又补充，“还有，我没和纪月谈恋爱。”

“真的？”像是不放心般，水远杉又问了一遍：“真的真的？”

戚知初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任由秦威欺负？”

戚知初不回。

水远杉又发问：“那你和纪月是什么关系？”

戚知初也不回。

水远杉不罢休地继续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戚知初被问烦了，回了一句“没有”。

水远杉突然靠近他，揽着他肩膀说：“哈哈，这才对嘛。学霸就该好好学习！谈什么恋爱。”

戚知初偏头看水远杉握住他肩膀的手，有些别扭，但不反感。

水远杉似乎很高兴，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些，戚知初几乎是被他推着走的。

到了三班门口，水远杉放开他，没头脑地说：“戚知初，我会陪你打扫卫生的。真的。”

戚知初“哦“了一声，转身进了教室。

水远杉看到戚知初座位旁的女生，睨了他一眼。

他没在意，哼着小调回了楼上。

作者有话要说：杉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谈恋爱，要谈找我！

戚知初：这人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