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区山多林密,地势险峻,虽然物产丰富,却不太有人能深入深山,走险获利。
多数人都聚集在少有的几处平原或者丘陵地区,也因此城镇格外大,也相当繁华。
只是要抵达这样的城镇,还要走过长长的山路,虽是管道,但人烟稀少,少有人路过——
最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西南多匪患,这是宋知秋出发前就知道的事情,因此他带上了三十好手同行,白柒又拨了二十个丹翎卫与他同行。
但即便如此,等到了茂城,他们也只剩下十几人。
宋知秋的左臂有一道长长的刀伤,反复流血结痂,已经有点溃疡,好在他们及时赶到了茂城,连夜找了大夫诊治。
这位铁面判官面色惨白——他的溃疡需要挖掉,才能让新生的肉长出来,这会儿正在忍受剔骨之痛。
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医馆里却十分安静。
他们一路遭到了大大小小十几次劫杀,要说都是山匪所为,没人信。
他们是为了盐铁失踪案而来,追杀他们的也必然是幕后黑手,如今一个月期限耽误在路上的已经有半个月,回程若是顺利,也需要五六天,一个月期限竟然已经过了大半,所有人都感觉亚历山大,无从下手。
因此只在客栈休整一夜,宋知秋就带人与进士们汇合,紧接着到了州府宣读圣旨,要求全面配合,查清案情。
进士们心神激荡,围着宋知秋问要如何轰轰烈烈干一场,宋知秋却当头泼了他们一头冷水。
“查不出来的,幕后有强大的势力操控,就凭我们这些人,查不出来的。”
“那怎么办?”进士们焦急地问。
宋知秋冷笑一声,却不做任何回答。
到了夜间,自有人手持飞鱼令前来,与宋知秋对接。
飞鱼令,是督查处的专属令牌,见到了这个令牌,宋知秋才松了一口气。
隔了几日,宋知秋就带人逼到了辰王府。
茂城及周边是辰王白贰的封地,督查处查到的盐铁失踪案最后的归处就是辰王府的一处外宅。
如此从钦差到达茂城,到查抄辰王府,不过短短几日时间,白贰就算是早有应对,也来不及转移那么大批的盐铁,他关门不出,妄想以辰王之威来压宋知秋。
当地官府也极其不配合,多年来他们早就与辰王府勾结,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力量,没有他们的配合,辰王府实在是难以啃动。
双方僵持,众人心焦,宋知秋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两张圣旨。
这两张是除了宋知秋其他人都不知晓的存在,一张,就地免除了茂州知府及府衙上下一干官员,又写各县如有不配合,同样对待,另一张,去了白贰辰王的头衔,责令进京,在宣判之前不承认其皇族身份。
两张圣旨当头棒喝,令所有人都惊慌不已,随后驻茂州的部队赶来,攻破辰王府,前后不过半日时间。
宋知秋押着肥胖的白贰火速开路,州府衙门则有带队老师带着进士们暂时接管,等到新任知府到任后,他们才会离开。
如此神速,无论是京城,还是茂城,都全然没有预料到。
登时利益链条上下乱成一锅粥,白贰在途中遭到数次刺杀,终于心如死灰,等到了朝堂之上,一股脑的把所有事情都说了。
他的矛头直指岑季礼,岑季礼在白贰进京当天烧掉了大夫人床下暗格的所有书信,妄图挣扎出一条活路,却不料,白柒直接将他的书信手稿扔到了他面前。
如此,岑季礼才知道皇帝布局已久,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这起案子涉足皇族,另一头连着的是当朝丞相,可谓震动整个大梁,堪称大梁建国以来最大的一起案子。
这起案子应当有三司会审,领头的却必须是皇室成员,安王白玖与辰王白贰同为藩王,在白贰事发后,他就主动进京,求白柒对他进行调查,以求自保,所以他不能出面。
那这位主审人就很难选了。
就在白柒焦灼打算亲自审理之时,青阳长公主在众人意料之外站上了朝堂,笑盈盈地说:“臣自请主审此案。”
满朝哗然。
青阳却满不在乎,环视四周,淡淡问:“怎么,本宫不是皇族?”
众大臣:“可……可公主没有实职,还是个女子啊!”
“本宫是先帝亲封,正儿八经的二品公主,比你们这些老家伙都要高,怎么你们不服?”
众大臣:“……”
白柒抚掌大笑:“还请姑姑务必公正审理此案。”
青阳长公主笑道:“请陛下放心,臣与陛下血脉相连,自然事事为陛下着想,那些个与本案所涉之人有牵扯的,一个都别想在本宫眼皮子底下犯熊!”
!!!
青阳长公主不同于常人,他是先帝宠爱的妹妹,白柒敬重的姑姑,一辈子高高在上,性子张扬跋扈,没有她不敢拎的人,没有她不敢闯的地儿,她雷厉风行,亲自带人抓人审判,掀起满朝风雨,一时间大半岑党战战兢兢,恨不能原地矮三寸,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自己。
另一方面,白柒将岑少景尚在人世的消息透露给了廖明哲,廖党狂怒,不需什么力气,自觉地就投入到了与岑党的清算当中,成为调查的主要助力。
宋培三天两头往凤仪宫跑,宋知意闭门谢客,他跑了几日也就不跑了,因为这位岑家重要的人物也被长公主拎走接受审查去了。
宋家大乱,宗族大会连开三场,每场都是三天三夜,宋睿一支拒绝出席,正当宗族长老要怒而对其下手时,欧阳氏进宫与皇后相谈甚欢,留宿凤仪宫的事情传了出来,宋家所有长老都如同被捏着喉咙的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短短一个月内,朝廷上下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清洗,整个棋局全部被打散,重起新局,岑党没落,廖党风头日渐旺盛,而陈德双为首的国舅党也在疯狂滋生,渐渐有和廖党分庭抗礼之势。
但很快,眼尖的人发现他俩就算分,也只能分半个朝廷,还有一半,竟然死死掐在了皇帝手中。
户部岑怀义倒台,秦长生代管,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岑党走狗要跟着一起完,却没想到他居然岿然不动,稳若泰山,甚至被重用。
宋培进去了,宋睿本该夹起尾巴做人,可是工部尚书倒台,宋睿竟然直升为代工部尚书,而他的儿子宋知秋稳稳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不仅作为主力调查盐铁案,甚至还得了皇帝嘉奖。
众人惊觉,满头冷汗,才知道这几人居然都是皇帝的人,而此时户部、工部、大理寺已经完完全全落入皇帝手中,加上娴妃之父景红的翰林院,惠妃父亲肃国公,兄长长宁侯,新成立的皇帝死忠陈福海主领的督查处,以及另一个死忠彭恪的丹翎卫,皇帝手中的势力竟然已经不容小觑。
这才只是即位一年的皇帝啊!众人心中冒出细密的惊恐。
无暇顾及众人的心理,白柒最近也很忙,盐铁一案暴露了朝廷在盐铁管控上的漏洞,白柒要顺水推舟,顺便把这些隐患除了去,建立新的规则,同时第一次真正利用国有企业,把盐铁的买卖控制起来,他把这件事交给了娴妃景瑶和秦长生去做,这两人一头雾水,几乎每天都要和白柒请教。
白柒虽然忙碌,却也耐着性子跟他们讲其中的紧要,虽然有些东西在白柒看来已经是胸有成竹,但是对于秦长生和景瑶来说却是从无到有,完全新鲜的事情,所以总要有人为他们撕开一道口子,他们才能把这大饼吃下去。
另一边夏季雨水多,南边几州接连发生洪水灾害,应急部队首次试水,忙而不乱在现场开展救援,工部也有专家同去,收集水患信息,探索水利工程改造,忙得不可开交。
国库支撑这样的支出有些费力,但是在辰王抄家之后的大批金银送到时,这些危机自然接触,毕竟那可是一个藩王的全部家底,用来养几个州还是可以支撑数月的。
就这样朝廷从上到下脚不沾地一个月,盐铁一案终于结案。
结案前,白柒去狱中看了岑季礼。
她换上了便衣,长发梳起,宛如年轻的公子哥儿,而牢狱之中的岑季礼却是头发灰白,乱如蓬草,哪里还有丞相的威风啊。
他见了白柒,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求皇帝饶他一条生路。
白柒不为所动,淡淡开口:“你的案子已经查清,结案文书写了两份,一份是写你与白贰互相勾结,窃取朝廷盐铁私卖牟利,一份是写你与白贰勾结,谋反之心久矣,抢夺盐铁以强兵事,就差朕的朱批了,岑季礼,你说,朕该在哪一张上面画圈呀?”
岑季礼惊悚抬头,急切道:“陛下,臣真的只是倒卖盐铁谋取金银,当真没有谋逆之心,皇上明鉴啊!”
白柒轻飘飘道:“哦?是吗?”
岑季礼哑然,他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贪腐与谋反可是决然不同的性质,一个是杀头流放,一个是诛九族,皇帝给了他两个选择,恐怕他只有顺从和配合才能求得一个公平。
可笑他跋扈一生,到头来竟想求一个自己最不曾在意的公平。
他跌坐在地,喃喃道:“陛下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