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上,一只渔船逆流而上。划船人是扮成渔夫的郑彪,船头坐着仇英和楚星辉。经过几天的休养,仇英的伤势已经康复。柳香圃因为在田中仁次郎的面前夸下海口,便极力撺掇潘梦熊把仇英派到仙客来赌场。由于黎月萍从中作梗,潘梦熊才答应等仙客来完全修复之后,再派仇英去。小船驶过金汤桥,远远地望见了狮子林桥头的望海楼天主教堂。
“楚哥,”仇英问道,“你这么急着找我,莫非又有人要绑架我?”
楚星辉笑道:“日本特务机关吃了大亏,自然不会放过你,小心就是了。被黎月萍扣押的那个日本特务,现在怎么样啦?”
“至今还关在地牢里。”仇英说道,“潘梦熊几次要放他,黎月萍说什么也不肯。”
楚星辉问:“你知道黎月萍为什么那么仇恨日本人吗?”
仇英说:“她原是东北的女响马,手下有几百号人。由于遭到田中仁次郎的暗算,结果全军覆灭。她扣住那个日本特务不放,就是为了摸清田中仁次郎的行踪,以便报仇雪恨。可是那个家伙却守口如瓶,宁死不肯招供。”
楚星辉点了点头,说:“黎月萍不放那个家伙,日本特务机关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仇英说:“眼下,潘梦熊正托人跟日本特务机关秘密接触,但是对方却态度傲慢,根本就不理睬,使潘梦熊很没面子。”
郑彪边划桨边说:“夏师傅父女俩,就是在这儿遭到绑架的。”
仇英望着河岸,忍不住愤怒地说:“牛延寿助桀为虐,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楚星辉微微地摇了摇头,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前几天他被日本特务开枪击伤,如今隐藏在法租界。”
仇英脱口而出:“你知道他的确切住址吗?”
楚星辉笑了笑说:“这可不能随随便便地告诉你。”
仇英问:“为什么?”
楚星辉说:“怕你错杀无辜。”
仇英愤恨地说:“他为日本人做事,就是民族的败类,你不认为他该杀吗?”
楚星辉说:“如果真是这样,日本特务机关为什么还要追杀他呢?”
仇英说:“哼,那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楚星辉说:“据我所知,牛延寿误信夏师傅和海珠企图抢劫旭日银行,才绑架了他们。当时,他把夏师傅送进了日本医院,却被田中仁次郎强行抓走。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不由得懊悔万分。因此,真正的凶手是田中仁次郎,而不是牛延寿。”
仇英说:“恐怕这不是日本特务机关追杀他的原因吧?”
“当然,”楚星辉说道,“真正的原因是,牛延寿不但获知了‘海神行动’计划,而且正在极力阻止日本特务机关妄图抢夺海神雕像。对于这样一个特殊人物,我们应该去团结他。”
仇英固执地说:“但是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楚星辉说:“如果你的感情一时接受不了,我也不好勉强你。但是,面对日本帝国主义,你的枪口应该对准谁,你大概很清楚吧?”
仇英不满地说:“你就直说吧,是不是要我放弃对牛延寿的报复?”
楚星辉问道:“假如他同我们联手对付日本特务机关,你还坚持对他的报复吗?换句话说,假如他帮助我们不使海神雕像落入日本人之手,你仍然要杀了他吗?”
仇英有点勉强地说:“试试看吧!”
渔船经过三岔河口,驶进了运河。不大工夫,便来到了桃花堤。小船靠岸后,仇英、楚星辉和郑彪登上了堤岸,漫步在桃花堤上。
“仇英,”楚星辉说,“你刚才讲,张狗子夜入潘家大院,结果弄巧成拙。你能不能把那天夜里的事情,详细地说给我们听听。”
于是,仇英便把张狗子如何潜入潘家大院,又如何死于潘梦熊之手,说得十分详细。楚星辉和郑彪静静地听着,简直入了迷。
“讲得好!”楚星辉听完仇英的讲述,不禁说道,“根据张狗子夜闯潘家大院的情况,海神雕像很可能藏在后院祠堂的密室里。如果我们再给他来个虚张声势,潘梦熊一定会沉不住气,从而把密室暴露给我们。”
仇英高兴地说:“这是个好主意!”
楚星辉说:“可是,我和郑彪都不会轻功。”
仇英说:“有我一个就足够啦。”
楚星辉说:“探宝的目的,是为了盗宝。如果由你扮演飞贼,谁来监视潘梦熊的行动?”
仇英想了想,说:“这个探宝的角色,就让海珠来扮演吧!”
郑彪不禁问道:“她会轻功?”
仇英说:“她的轻功,远在我之上。当年在家里练功时,我不止一次败在她的手下。”
“尽管如此,还须好好掂量掂量。”楚星辉有些担忧地说,“张狗子既被称作飞鼠,轻功已经非常了得。结果因为潘家大院成立了护院队,被封住了去路,没有能够逃出来。万一海珠有个闪失,我们如何对得起夏师傅?”
仇英说:“潘家大院的护院队,在黎月萍的点拨下,确实比过去厉害多啦。尤其张狗子的事情发生之后,戒备更加森严了。可是,眼下又找不出第二个人,你说怎么办?”
“我倒有一个主意。”郑彪说,“我们给他来个声东击西,海珠就可乘虚而入。到了里面,由仇英暗中保护她。在祠堂那里把戏演完后,再由我们策应她出来。当初,张狗子的行动带有盲目性。而咱们却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那危险性远比张狗子小得多。”
仇英说:“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再说,护院队掌握在黎月萍的手里,别人指挥不动。我正好乘机做些手脚。楚哥,你看怎么样?”
“好!”楚星辉说道,“我们干脆就给潘家大院来个错觉,让他们以为是日本特务机关干的。不过,这件事还需要跟海珠仔细商量,才能最后决定。”
仇英说:“我现在就去找海珠商量。”
楚星辉说道:“你先不要着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同你谈。晚上我和郑彪要去见牛延寿,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去?”
仇英有些生气地说:“你们简直是疯了,难道要跟他联手?”
楚星辉说:“当前,我们的共同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都不容忽视。在阶级矛盾上升到民族矛盾的时候,我们应该以大局为重。况且,夏师傅是死于日本特务机关,牛延寿是因为受了蒙蔽而干出了蠢事,这笔血债理应记在日本帝国主义的身上。仇英,如果你能理解我的话,我很希望你同我们一起去见牛延寿。如果你的感情一时接受不了,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为了粉碎日本特务机关的阴谋,望你以大局为重。”
“好吧,”仇英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但愿你的话是对的。”
于是,三人离开了桃花堤,重新登上小船顺流而下。一路上,仇英的思绪很乱。他简直不敢去想,一旦见了牛延寿,自己能否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朗朗的月光,照临着寂静的街道。三个人的身影,斜映在柏油路面上。他们走得并不匆忙,很像是好友相聚,随意地漫步在街头。说话间,他们来到了紫竹林,远远地望见了圣路易教堂。这座教堂,是在望海楼天主教堂第一次被烧毁之后,由法国天主教会建造的。他们来到教堂门口,见大门虚掩着,便推门走了进去。这时候,从暗处走来了约翰神甫。
“先生们,”约翰神甫问道,“你们是来做忏悔的吗?”
“不,”楚星辉把一支派克金笔递给约翰神甫说,“神父,请物归原主。”
约翰神甫看了看派克金笔,说:“请跟我来吧。”
于是,三个人随着约翰神甫向前走去。他们穿过肃穆的礼拜堂,沿着走廊来到一个房间门口。约翰神甫轻轻地敲了三下门,便默默地离去了。俄顷,门开了,牛延寿出现在门口。
“请进吧。”
楚星辉三人走入房间,很随便地坐了下来。牛延寿又关上了门,也拄着拐杖回身坐在一把椅子上。
“楚先生,”牛延寿掏出怀表看了看,说,“你们来的很准时。只是仇先生的出现,令我大出所料。”
仇英喑吃一惊,自己从未与牛延寿见过面,他怎么会认得自己?于是说:“我一向喜好结交天下奇人,尤其像牛先生这样的人杰,自然更是渴望一见。”
牛延寿冷漠地说:“渴望一见倒是事实,只怕不是为了结交我吧?”
仇英说:“依先生之见呢?”
牛延寿说:“你大概是来认清我的面目的,然后寻找报复的机会。”
仇英说:“如此说来,牛先生做过对不住我的事啦!”
“是的,”牛延寿毫不隐瞒地说,“夏淳朴父女夜入津门,临登岸时遭到了我的伏击。格斗中,夏海珠砍杀了我的手下。我深恐自己再有伤亡,故欲击落她手中的宝剑。不想夏淳朴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以至误伤。当时,我将夏淳朴送进了日本共立医院,却被田中仁次郎强行押走,结果死在刑讯室里。后来我才得知,夏淳朴父女并非江洋大盗。当然,如此解释,并非是在推卸我的责任。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此刻对我恨之入骨,只是碍于楚先生的面子,不好发作。男儿处世,恩怨分明,原是大丈夫的立身之本。寻我报仇,也是应该的。至于仇先生何时与我清算这笔血债,我是不介意的。眼下,我跟仇先生境况各异,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在遭到日本特务机关的追捕,其中自然也包括夏小姐。如果仇先生不急于对我进行报复的话,不妨把精力用来对付田中仁次郎。待到清除了这个恶棍之后,再与我计较。当然,何去何从,还须仇先生自己拿主意。至于我本人,随时恭候你的决斗要求。”
这一番不卑不亢的话语,说得仇英无言以对。牛延寿击伤姑父夏淳朴固然可恶,但细细一想,也情有可原之处。只是那情绪一时扭转不过来,因而仇英的目光依然很冷峻。
“牛先生,”楚星辉问道,“我有一事还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惜丢掉侦探长的头衔,甘愿与日本特务机关为敌呢?”
牛延寿说:“我虽是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但还有爱国之心。为了不使海神雕像落入日寇之手,所以甘冒风险。”
楚星辉问:“你相信潘梦熊能保住海神雕像吗?”
牛延寿说:“按理说,他应该有这种能力。可是,如今的潘家大院,就象一座火山口。一旦岩浆喷发,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况且其他势力也卷进了夺宝的斗争旋涡,潘梦熊却蒙在鼓里,那就很难说了。”
楚星辉不动声色地问:“请问,你所指的其他势力,来自哪些方面呢?”
牛延寿轻描淡写地说:“其实,这个问题楚先生比我更清楚。恐怕这几方势力中,就有在座的三位。也许你们此行的目的,是希望得到我的合作。但恕我言语不恭,我们的合作,仅限于挫败‘海神行动’。只要海神雕像不落入日本人之手,无论哪方势力得到它,我都无所谓的。”
楚星辉说:“你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感到十分欣慰了。对于如何挫败‘海神行动’,牛先生有何高见?”
牛延寿说:“‘海神行动’的关键人物,是田中仁次郎。只要抓住他,就能破坏‘海神行动’的具体执行。不过,田中仁次郎是一名训练有素的谍报军官,行动十分诡秘。他有一个情妇名叫叶丽娜,但不知住在何处。只有在那个地方,才能抓住这个家伙。”
“仇英,”楚星辉说道,“被黎月萍抓走的那个日本特务,是田中仁次郎的亲信,他一定知道叶丽娜的住处。”
仇英说:“那个家伙很顽固,死活不肯开口。”
“仇先生,”牛延寿诚恳地说,“我有一言相告,如不尽快铲除柳香圃,后患无穷。”
仇英略有所悟地说:“谢谢你的忠告。”
郑彪坐在一旁虽然很少说话,但此时心里颇高兴。他既赞赏牛延寿的机智,更佩服仇英的虚怀若谷。他多么希望仇英和牛延寿从此起步,一同走上革命道路啊!相比之下,楚星辉就比郑彪冷静得多。仇英的思想基础,远在牛延寿之上。他甚至担心,有朝一日牛延寿会毁灭在自己的手上。当他们分手的时候,牛延寿握住仇英的手,内心的感情竟变得十分复杂。而仇英的心里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