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炳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不敢回苏公馆。施强和海乐山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从日租界游廊地把他找回来。一走进客厅,苏尔钦就怒不可遏地给了苏文炳一个耳光,吓得他连连后退。施强和海乐山站在一旁,面色十分严肃。
苏尔钦喝问道:“你这个畜生,昨天晚上到哪儿去啦?”
苏文炳结结巴巴地说:“游……游廊地。”
“混账东西!”苏尔钦骂道,“你是苏尔钦的儿子,是苏公馆的接班人,那种下溅的地方也是你去的吗?”
苏文炳惶恐不安地站在苏尔钦的面前,低着头不敢言语。
苏尔钦说:“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海乐山和施强随机应变,全盘计划就要毁在你的手里!”
“苏先生,”海乐山说道,“不管怎么讲,大功已经告成,就不要过于责备少爷啦。”
苏尔钦痛心地说:“他太叫我失望啦!”
苏文炳负气地说:“砍砍杀杀的事儿,本不是我应该做的,你却要硬赶鸭子上架。下次再有这种事儿,你别叫我去不就结啦!”
“滚!你给我滚出去!”苏尔钦恼怒地指着苏文炳说,“从今以后,你要敢迈出苏公馆一步,我就砸折你的腿。”
苏文炳悻悻地走出了客厅。
“苏先生,”海乐山说道,“少爷没去接应事小,倘若经常出入游廊地,势必有一天会闯下大祸。”
施强随声附和说:“是啊,日租界游廊地□□人物十分活跃。千万叮嘱少爷,不可大意。”
苏尔钦焦虑地说:“唉,这个孽障!仗着家中有几个臭钱,就在外面为所欲为。他满脑子除了吃喝玩乐,就什么也不顾了。别的我都不怕,就怕他被绑架到潘家大院,逼我束手就擒。”
海乐山说:“我们给潘家大院造成重创,他们肯定要疯狂的报复。说不定绑架少爷,已经列入了潘梦熊的行动计划,望苏先生早做准备。”
苏尔钦说:“我们曾经议论过,将公馆里的家眷送往南方避乱。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正在着手安排。在她们没有动身之前,谁也不准轻易离开公馆。”
这时候,苏太太满脸不悦地走进来。海乐山和施强一看苏太太的脸色不对,便找个借口一同退出了客厅。
“尔钦,”苏太太问道,“你要把文炳软禁起来?”
苏尔钦说:“这是对他唯一的保护措施。”
苏太太着急地说:“可这会把他憋出病来的!”
“你叫我怎么办?”苏尔钦恼火地说道,“那个不争气的东西,眼看着苏潘两家到了决战的时刻,他不但不能为我分担忧,却仍然在外面花天酒地。一旦被潘家大院绑了去,你哭都来不及!”
苏太太抹着眼泪坐下来,说:“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呀?”
苏尔钦颓然地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无可奈何啊!”
苏太太说:“如今就连罗家也跟咱们断了来往。文婕她怎么就死活看不上罗玉琦呢?”
苏尔钦叹了一口气,说:“唉,她心中有了仇英,哪里还能再装下别人。”
苏太太生气地说:“你也太软弱了!就由着她的性子?”
苏尔钦无可奈何地说:“大哥的那笔财产,划在了文婕的名下。如果我们硬逼她嫁给罗家,她就会把那笔财产抽走,独立去生活。那样一来,我们的一些商号就会垮台,你明白不明白?”
苏太太赌气地说:“难道文炳也会把财产抽走?”
“这是两回事!”苏尔钦烦燥地说道,“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还来烦我。”
苏太太边擦眼泪边说:“该去做礼拜了,让不让文炳去?”
“好吧,”苏尔钦看看手表,说,“带上他一块去吧!”
苏太太去楼上好歹把苏文炳说通了,便带着他走下楼来。当苏尔钦夫妇和苏文炳走出楼房,正碰见苏文婕在花池前散步。
“文婕,”苏太太问道,“你不跟我们一块去做礼拜?”
苏文婕说:“你们先走一步吧,呆会儿我跟海珠一起去。”
苏尔钦夫妇也没有勉强苏文婕,便带上苏文炳坐车走了。苏尔钦他们走了不一会儿,高兆铭就来到了苏公馆。不想守门人已不像过去那般热情,冰冷着脸,说话也挺不客气。
“苏先生不在家,请改日再来吧!”
“难道苏太太也不在家吗?”
“你说对了,苏太太也不在家!”
高兆铭以为守门人故意刁难他,便生气地放大嗓门:“他们都不在家,我就找苏小姐!”
守门人刚要顶撞高兆铭,就听院中传来苏文婕的声音:“放他进来吧!”于是,守门人这才哗啦一下打开小铁门,把高兆铭放了进来。高兆铭气哼哼地瞪了守门人一眼,便往院中走。他一眼看见了苏文婕,便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苏小姐,你好!”
“高先生,”苏文婕带搭不理地看了高兆铭一眼,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高兆铭笑着说道:“多日没来苏公馆做客,很觉过意不去,所以特来拜访。只因刚才门卫推托苏先生和苏太太都不在家,才信口说是找小姐的。”
“噢?”苏文婕说,“原来高先生是拿我做个登门的幌子。”
高兆铭忙说:“苏小姐误会了,我怎么敢拿你做登门的幌子?如果你不嫌弃,我很愿意陪苏小姐说说话。”
苏文婕说:“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怎敢嫌弃官府要员?只是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哪儿来的话题呢?”
高兆铭没话找话地说:“苏小姐,你的高雅情怀,使我这粗俗之人望尘莫及。不过,只要有谈兴,话题总是能够找到的。譬如说,近日来罗玉琦经常出没于南市青楼,并且偷偷地恋上了群英后的小翠仙。当然,公子哥闹点风流韵事,也在所难免。可小翠仙是潘梦熊的干女儿,一旦争风吃醋,罗少爷可就要倒霉啦!”
苏文婕一怔,说:“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兆铭说:“南市是中国地面,正归我管辖。像罗玉琦那样的阔少爷在南市里鬼混,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其实,这也不全怪罗玉琦。汪怀丹的儿子汪海芹,是个专吃富家子弟的拆白党。他见罗玉琦最近的情绪非常低落,便百般勾引罗玉琦去逛窑子。偏那小翠仙是个诗琴书画样样精通的情种,由不得罗玉琦不上钩。”
苏文婕忽地冷下脸来说:“你为什么要把这些龌龊事说给我听?”
高兆铭说:“罗玉琦是你的同窗,又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好友,眼看着他这样堕落下去,苏小姐不想救救他吗?”
苏文婕很明白,罗玉琦之所以沉溺于南市的秦楼楚馆,完全是由于她的缘故。她虽说恼恨罗玉琦的堕落,却也不免生出一片怜悯之情。然而,她又如何能够救得了他呢?
高兆铭见苏文婕不言不语,心里由不得洋洋得意,便有些放肆地说:“当然,像罗玉琦那种人,救不救他本也无所谓。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偏好拿这些花边新闻编故事。他们甚至编造说,苏小姐曾经到过丁茂林诊所,冒险去救仇英。其实,这些流言蜚语我也不信。以苏小姐的人品和身份,怎么会去帮助一个□□的打手呢?这要是让苏先生知道了……”
“高先生,你不必跟我闪烁其辞。”苏文婕说道,“我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确实去过丁茂林诊所,而且真的是为了去救仇英。你尽管把这些话拿去告诉我叔叔,看看能拿到多少奖赏。”
高兆铭见苏文婕翻了脸,忙说:“苏小姐,你不要老是误会我好不好?其实,我不过是提醒提醒你,别惹得苏先生为你担心。海乐山冒充警察局的警官,带人销毁了潘家大院二十多万元的鸦片,潘梦熊气得肺都要炸了。如果在这个时候你站到了仇英的一边,无异就是苏公馆的叛逆。苏小姐,你何苦要冒这个险呢?”
苏文婕说:“我是不是苏公馆的叛逆,与你有什么关系?要是别人跟我说这些混帐话,我是决不会客气的。高先生,你不是来找苏先生的吗?在这儿跟我絮叨什么?请客厅里去坐吧!”
高兆铭顿时脸胀得通红,尴尬地说:“那我就失陪啦!”
苏文婕理也不理高兆铭,自顾自地向别处走去。高兆铭呆呆地看着苏文婕的背影,气得无可如何。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向楼房里走去。
空荡荡的客厅里,高兆铭无聊地坐在沙发上。海乐山坐在另一头,慢慢地喝着茶水,也不搭理高兆铭。落地钟的时针,在不紧不慢地嘀滴嗒嗒走着。眼看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是不见苏尔钦的身影。高兆铭不耐烦地站起来,走到海乐山的跟前。
“海先生,”高兆铭问道,“我找苏先生有要紧事儿,他怎么还不来客厅?”
海乐山不紧不慢地:“苏先生和苏太太都不在家。”
“什么?”高兆铭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为什么不早说?”
海乐山爱理不理地说:“你又没问我!”
高兆铭气得嘴唇直哆嗦,一跺脚,恨恨地走出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