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柯把方便面捞进精致的瓷碗中,又把新煎的鸡蛋用心摆盘。
端着两碗热汤面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苑宇彤已经坐在了中餐厅的饭桌旁,身子仰靠在餐椅靠背,双手搭在扶手上,右手葱白般的指尖没有规则地敲着实木餐椅,唇间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微寒。
汪屹坐在苑宇彤的对面,捧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等着他。
他把面放在苑宇彤的眼前,转身去端鸡蛋的时候问汪屹:“你什么时候来的?”
汪屹没抬眼说:“刚来,有我的吗?”
“没有。”赵景柯懒散地说。
端来了鸡蛋,他在苑宇彤身边坐下,苑宇彤拿起筷子一声不吭地吃饭,与之前的态度大相径庭,他预感有些不妙。
汪屹放下了手机,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中指和食指交叠在桌面上反复敲着,眼神暧昧看着苑宇彤和赵景柯并肩而坐。
“没见过吃方便面配煎鸡蛋的,不都是荷包蛋吗?”,他不屑地说,又挺直后背,伸长脖子,望着盘里的鸡蛋,“还是心形鸡蛋,这要没个模具很难做吧,哥?”
“你有话没话?”赵景柯眉头微皱,嫌弃地说。
苑宇彤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赵景柯先把那枚爱心鸡蛋夹到了她碗里,才开始为他们互相介绍:“这是我弟弟汪屹,这是…”
汪屹打断了他的话说:“不用介绍,我们已经认识了,是吧,宇彤妹妹?”
苑宇彤没给他面子,低着头好像吃得很专心,热气从厨房传到餐厅,她的脸却有些冷色。
赵景柯侧着眼眸瞄了她一下,又收回目光对汪屹说:“那个综艺筹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现攒啊,哪那么容易?”汪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白了一眼苑宇彤,
“我最近把导演找好了,是个知名导演,我给人家口若悬河上价值,探索文物,宣传非遗,最后人家就问我一句话‘秦若影能不能当常驻嘉宾?’,现在等剧本、等其他几个拟邀嘉宾的回复,还有就是等…”他贱兮兮地笑着搓了搓手指,那意思不用再明说。
“钱不是问题,集团全程赞助。”赵景柯吃面都几乎没有声响。
“但是就一个赞助商有点寒酸吧,最近我再带着我的影后出去多拉几个赞助,她是很愿意帮你这个忙的。”汪屹满脸骄傲,嘴上离了秦若影好像不能活。
苑宇彤吃完就把碗端进了厨房,好像他们讨论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默默洗了自己的碗没和两人打招呼就冷着脸进了书房。
“砰”的一声书房门被关上了。
汪屹努着嘴抓耳挠腮一脸困惑,“这女的什么毛病?我怎么感觉你没拿下她反而她把你拿捏了呢?你怎么当上家庭煮夫还吃上泡面了?”
赵景柯瞪了他一眼,把盘碗端进了厨房放入洗碗机,汪屹追在身后又说:“嗬,你去了一趟清荷山堪比参加《变形记》啊。”
赵景柯没接话茬,自从苑宇彤摔门进了书房,他就愀然不乐,低沉着说了一句:“你好端端提什么秦若影?”
她一定是吃醋了,赵景柯本来这样想。
“哎呦,我忘了。可是…你和艺人逢场作戏的事,我已经跟她解释清楚了呀。”
赵景柯站在洗碗机前猛然扭脸盯着汪屹,深吸一口气,缓缓问:“你还跟她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都是好话,就说你从学画时候就喜欢她”,汪屹平视着玻璃上的水雾,漫不经心说。
赵景柯像是被人点了穴,手指突然麻了,迟缓地靠着橱柜,露出了想杀人的眼神。
“哥,你怎么了?”汪屹用手指戳着赵景柯的手臂,发现他的二头肌紧绷着隆起。
赵景柯揉了揉眉间,他一直没有提起这段往事,是因为他知道苑宇彤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告诉了她,她一定会算自己学画的时候是几岁。
十五岁到十七岁,这是什么概念,大概现在苑宇彤眼里他就是一个觊觎未成年女孩的人。
她最好不相信汪屹的话。
“走开,以后没我的允许你不能擅自来我家。”,赵景柯的脸更黑了。
把一头雾水的汪屹赶走之后,赵景柯把汪屹的人脸从门禁的识别系统里删掉了。
*
苑宇彤进了书房站在落地窗前皱着眉,咬着手指想不通为什么赵景柯总是要骗她,他说的话到底几句真几句假?
在房间里定定站了许久,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停在她的门口,她知道是赵景柯,正好她也想要个答案。
带着些怒打开了门就差点迎面撞在赵景柯的胸口,赵景柯举着手正准备叩门,急刹之下,她身体向后仰着差点摔倒,被他眼疾手快地握住了腰,她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他们靠得亲近,能看到他的瞳色里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他目光下移扫过了她的唇,眼神就定格在她的唇间,两人蓦得脸都红了。
站稳后,她推了一把赵景柯清健的胸膛,他也放开了握着她细腰的手,指尖轻轻划过手掌,握成了松垮的拳。
“你吃饱了吗?”赵景柯东拉西扯地问。
本来带着怒意打算当面对质的她此刻却心跳加速,好像她才是那个露馅的欺骗者,吞吞吐吐地问:“听说你喜欢我?”
她两手食指结在一起,互相拉拽着,低着头不敢看他。
赵景柯提了口气,“我当时对你只是欣赏,不是喜欢。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人。”他言之凿凿,她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掐头去尾听到了他说不是喜欢,头脑忽然混混沌沌,一双杏眼垂睫,充满失落,暂时失语。
他对她的额外照顾,暴雨中抢救她的作品,不是喜欢吗?
她的手攥得更紧,紧咬着唇,心里前所未有的乱糟糟。
“你为什么骗我?不要和我说严格来说不算欺骗,刻意的隐瞒就是欺骗。”她极其委屈,却板着脸冷言冷语。
赵景柯看到她色厉内荏的样子心肠又软了千万倍,“你先去客厅等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看她拖着步子走到了客厅,赵景柯从酒柜里取出那瓶汪屹一直渴望的特级园红酒打开,根本没心思品鉴,先倒了一杯自己仰头像喝白酒似的饮尽壮胆。
他在商界向来是决胜千里之外,但面对这个单纯又有些一根筋的苑宇彤,他实在拿不准,也许这一次和盘托出苑宇彤就会重新套上她的甲胄,拒他于千里之外。
一手握着红酒瓶,一手倒提着两个酒杯,他越靠近客厅的时候心跳得越活跃。
客厅灯暗着,苑宇彤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双膝屈起,缩成一团,看着窗外。
落地窗外是别家灯火,细碎又渺小,像萤火虫的光。
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微弱灯光下散发光泽的黑色长发。
他倒了两杯红酒,自己又抿了一口,放下酒杯坐在她身旁,眼眸浅垂,像是自言自语,“我早就认识苑宇彤,比你想象中还要更早。”
“说吧。”她抽动一下鼻子,侧了侧眸望向他。
“我大学的时候求着家里在郑老师那里学画,我知道自己没有天赋,但我喜欢国画。那里有一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她是郑老师引以为傲的关门弟子,她爱画花鸟,也画山水,但我没见过她画的人物,我也没见过她,想见见她。”赵景柯淡淡地说,好像在给她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守在车里看她,我不相信那样成熟的笔法是一个小姑娘画出来的,但她确实是个小孩,她那个时候很活泼,下课回家的时候总是背着一个帆布书包,白色的干净的。她一蹦一跳从老师的房子里出来,再跨上院门口的绿色的山地自行车,临走之前要把粉色水壶卡在杯架上。我曾经还想过要把自行车偷走,看看她是不是还那么快乐?”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我读商学学管理,做接班人是一条从出生就被安排好的路,我从她那个年纪就死气沉沉,从来没有快乐过。后来我知道她是苑家的小姐,有两个长辈努力耕耘,她却不用承担一丝压力,我更有些嫉妒了。你知道发现另一个人过着自己最想要的人生那种感觉吗?”
苑宇彤苦笑着摇了摇头,举起了茶几上的酒杯默默喝了一口,这红酒闻着芳香浓郁,但她亲口咽下的时候却是无比酸涩,像陈旧的往事。
赵景柯凝着眉,嗓音低沉,像是回忆起了伤心的事,“但很快她就不快乐了,她去学画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连续几个月那辆绿色自行车都没有在那幢房子外面出现,直到我代父亲参加了一场苑家的葬礼。那天刚下过雨,天还阴着,她更瘦了,跪在苑家祠堂……”
“跳过这一段。”苑宇彤说,又喝了半杯酒。
“我看着她这样,本来嫉妒的心应该有所消减,我应该暗自窃喜自己的人生虽然乏味但我……”赵景柯不说话了,停顿住了。
苑宇彤接过话,平静地说:“但你双亲健在。”
“我没有这样想,我看着老金和周围人假装深沉,听着他们嘴里讨论的都是生意。我脑子里想得是她冷不冷?她为什么不哭?我当时特别想痛骂那些人,指挥那群人都去关爱角落里的女孩。”
“但你没有。”苑宇彤垂着长睫毛,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周围人群高谈阔论的声音。
“我没有,这些只存在在我的想象。在场的人里我是最年轻的后辈,而且我当时是看到苑章礼的眼神都会冒出冷汗的人。”
他想起当初没有能力做到的一切,后来他用夜以继日的努力为自己争夺话语权。
撑他走下去的除了老生常谈的家族荣耀,还有就是他要求自己拥有更大的力量,足以让这个女孩重新快乐的能力。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他在英国留学时候才确定的。
苑宇彤注视着他颓唐的侧脸,问:“你知道后来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