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情没有想到经此一遭，凰愿又重新与他亲近起来。他不免欣喜，与之相比连灵力暴走、神智崩溃的痛都算不上什么了。

不知是因为将过去彻底坦白了的如释重负，还是因为心上人伏在自己的怀中安静乖巧，他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把凰愿整个抱上|床，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你先前不是想去漠北吗？正好是个机会，过两日我们就出发。”

黑袍不愧是个难缠的对手，那日逃脱之后，没蛛丝马迹留下。

夙情昏迷前，曾忍着剧痛，沿其灵流尾随于他，但在追出数百里后，忽然失去了他的一切气息，如同当日伽舒阁的那个黑影一般，白镜砚的调查也再没有进展。除了黑袍主动暴露出来的灵族身份，眼下竟再无更多线索。

这时候，漠北倒是个好选择。

“等你养好了伤再说。”凰愿埋在衣襟中闷闷地说，“不然你只能躺在这儿，哪里也不许去。”

黑袍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夙情为了救她，还顾忌着陆笺辰，药物处理不及时，被灵力反噬得极厉害，如果不好好休养，恐怕会留下隐疾。

“好。”脸色仍旧苍白的人立时满口答应。

“不要敷衍我。”凰愿听出了浑不在意的味道，抬起脑袋来警告他，“要等完全恢复了才好，不然我就让陆族长再多给你准备些黄连丹药！”

从伽舒阁的结界开始她就发现，夙情对自己身上的伤痕疼痛不怎么重视，经常是十分的痛也能被他说成破皮小口子，最近甚至还学会了顾左右而言他……

“好好好。”夙情拍了拍凰愿的后背，一边低声答应，一边委屈地眨眨眼，“本来也无大碍，你替我耗费了这么多的灵力，我又怎么会有事呢？连承影都说没事了，你不信我总也得信他吧。”

陆承影走之前，将凰愿所做的都传声告诉了他，听得他胆战心惊，直想问问凰愿为什么如此胡来。

虚灵丹本是没什么坏处的，尤其陆醉月炼制的虚灵丹都是上品，偶尔服用几颗对蕴养经脉也有好处，只是凡事过犹不及，一次性论斤吃会让大量的灵力流入识海，一不小心便是要爆体而亡。

即便知道承影就在旁边不会出事，可凰愿承受的痛苦都是真真切切的，叫他怎么不心疼担心。

但仔细一想，夙情又觉得理亏心虚，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暗自思忖些不容易发现的禁制，谋划着下在师尊身上，免得她再做出让人不放心的举动，却又害怕关键时刻掣肘于她，一连想了十七八个都没有满意的。

“唔，”凰愿抿唇，对这个惯犯毫不信任，甚至连坐了旁人，“你是不是在哄我，明明伤得那么严重，是不是陆族长也被你收买了？白着这么一张脸，怎么可能没事呢？”

“那承影是真冤枉，他可是只破个皮都恨不得跟你说我血流不止的人物，就信我这一回吧，好不好？”夙情不想凰愿再担心，偷偷换了个话题，“还记得你从黎陌琨的房中找出来的药吗？”

“嗯？”凰愿果然被引走了注意力，略一回想道，“记得。”

黎陌琨的房中有几粒剩下的药丸与一张残方，是她无意间发现的。

“承影已查出了那枚药丸的成分，是使人清醒之用，此药恰巧在控魂术法下也可以让人明神。”夙情解释，“想来他们两个都已经清醒，只是没想到，刘棋竟需要在黎陌琨处找药。”

“难道是黎陌琨先醒来的吗？可是，如果他早就清醒了……”凰愿疑惑问道，“难道没有同刘棋一样，留下点什么吗？他有自己的意识，也可以自己走动。”

保持神志清醒……

药既然是从黎陌琨房里找出来的，那说明不光是刘棋，黎陌琨也逃离了幽影的控制才是。莫凌烟活着的时候待这个屈辱得来的儿子如何尚未可知。

但从她死后也要拉着他继续复仇来看，应是不怎么样才对，黎陌琨难道是甘心做母亲复仇的棋子吗？

“黎陌琨是个未出师的弟子，下山的机会有限，相应接触的人也不多。”夙情回忆道，“铭阳宗的雀鸟们证实他没什么过往甚密的人，比赛之前一直是自己在房间里呆着。”

接触的人不多，凰愿陷入了沉思。

“你还记得李一尘说过的话吗？”御灵比试的场景浮现在脑海，她忽然福至心灵，“李一尘说过，御灵比试以法术会友，他不该伤人至此。从各方描述中，黎陌琨尊师，爱重师弟，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怎么会忽然下此狠手而无动于衷呢？”

“所以，聂辞是关键。有一只小雀曾提起过，比赛前一日，黎陌琨在走廊拐角莫名其妙地撞到了聂辞。”夙情赞同，顺便把白镜砚捎来的另一个消息告诉凰愿，“月初时，浣剑岛放出消息，少岛主聂辞重伤不治，已长眠于剑冢。”

浣剑岛上的人，生时从剑冢挑选本命佩剑，死了也与剑同葬在剑冢之中。

“什么？”凰愿震惊，想也不想地问，“又被黑袍抢先了吗？聂辞真的知道什么，所以被灭口了？”

“未必，”夙情倒是不这么想，“但我们可以去一趟浣剑岛，情况如何探一探才能知道。”

比试之中，黎陌琨无缘无故骤然打伤聂辞，引得众人哗然。

那时所有人隔着景昭结界，看不真切，只有李一尘为聂辞诊过脉，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无更多人知晓。

浣剑岛的长老当日就直接带着聂辞离开归岛，没有闹事，也没有要个说法。聂辞是这一代被寄予厚望的少岛主，被人无故重伤到昏迷不醒竟都默然接受，即便浣剑岛再与世不争，也太过奇怪了。

除非……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你是怀疑浣剑岛放出来的是假消息，聂辞没有死吗？”凰愿思忖片刻，明白了夙情所指，但继而又疑惑道，“是李一尘有问题吗？”

黎陌琨是希望聂辞借着“身受重伤”的由头，不引人注意地离开，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聂辞被爆发的幽影伤及性命，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李一尘呢？李一尘是仙盟盟主，行事公正，颇具威信，怎么想也都一个普通的弟子更值得信任，对付黑袍也更有赢面吧。

“不一定，”夙情摇头，“你仔细想想，我们不在局中，不知道黎陌琨究竟听到、看到了什么，尤其连孙晔初都可能不可信的情况下，假设你是黎陌琨，你又会交给谁？”

“啊！”凰愿恍然大悟，“一个是不知根底、褒贬不一的盟主，另一个是自己难得交心的好友，面对事关生死、甚至关乎整个仙盟的大事，他自然是更信任知情知性的聂辞。”

“正是如此。”夙情被牵扯其中后，从白镜砚那里听来很多逸闻，“况且聂辞并非不知名的小弟子。他虽年轻，但成名很早，在凡间与仙盟中都颇有侠义之名，为人清高却不桀骜，是这一辈里的翘楚。”

凰愿不禁想起了御灵比试曾听到的花边轶事：“原来如此，难怪仙盟那些师弟师妹，师兄师姐皆对他心神往之。”

连师父都肯定的角色，想来一定是个货真价实的风流人物。

“那我们先去浣剑岛吗？”凰愿问道。

漠北之事左右已是百年有余，不急在一时半会儿的，但若是留着浣剑岛这个变数，黑袍也许很快就会发现端倪，到时候不仅仅是聂辞、乃至整个浣剑岛怕是都要遭其毒手。

“此去漠北，我们直接从这里出发，就会路过浣剑岛。”夙情对于去哪里并不在乎，凰愿的主意不错，自然就听她的，他淡淡地说，“到时候，我们可以先去会会那个‘聂辞’。”

“会路过？浣剑岛不是在外海上？”凰愿意外道，“我一直以为他们筑在比隐羽更南的地方……”

好像只有远离了仙盟所在的大陆腹地，才符合他们不关心俗世、独立一隅的形象。

“玄清也是岛屿，但不在海里，你怎么会觉得浣剑岛在外海？”夙情也很意外。

“不知道。”凰愿歪着头，想了半天，茫然道，“总觉得隐约有这样的印象，像是一望无际的碧波与苍凉的月光，还有孤岛。”

那是什么岛在外海上呢？

“浣剑岛曾和玄清相似，的确是在湖心岛上。”夙情笑着解释，“只是经过沧海桑田，湖泊早已干涸，而此地不但没有下沉，又因为种种原因，变得高耸似山，但门派既然已经有了千年的传承，不好随意改名字，也不易于迁址，于是仍旧保留原名，没有搬家。现在的浣剑岛，是个在山上的门派。”

“好奇怪，明明是山却自称是岛。”凰愿撇撇嘴，心里还念着碧波漾月的场景，然而答案几欲脱口而出，每每又是一头雾水，简直让人抓心挠肝地难受。

“世间多得是莫名其妙的名字与东西，何况浣剑岛还有由头。”夙情瞧着她脸颊鼓鼓的，难免觉得可爱。

上一世的凰愿从来不会露出这么孩子气的表情，现在许是年纪小，或是与他愈发亲昵的缘故，她常常会不自觉地表露爱娇，即便记忆恢复了不少，为人处世都已经渐渐同前世靠拢，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

想到此处，夙情的心中被不为人道的细微满足填补。

“正好，”他悄悄将眼前人的脑袋摁回胸前，紧紧揽着她不放手，“我们可以在浣剑岛与大哥会和。”

“要告诉北卿吗？”凰愿被他的话吸引力注意，顿时忧心，浑然没注意到自己又被抱在怀中。

“我想告诉大哥，可以吗？近来发生的，还有也许同小珎有关的线索。”事关凰愿，夙情总是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但大哥不是外人，与他分享信息也并无不可。

“北卿会伤心吗？”凰愿担忧道，“我们也不知道漠北到底是什么状况，虽然姑且算是条线索，但如果那里没有银小姐，他会不会空欢喜一场？”

“唔……”夙情也有些犹豫。

凤北卿多年不曾回祈云山，想来心中应是还没有放下，此番贸然前往漠北，若是真的有发现还好说，倘若线索全无……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有知道的权利。

“如实告诉大哥吧，”夙情心中肯定，比起到时候扑空一场，凤凰定是更不会喜欢错过任何微末的细节，他叹了口气，“是不是去漠北，大哥自会判断。”

人若是身在局外，往往都是理智的，偏偏身陷局中时一叶障目。

连堂堂神君也无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