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姝只听“啪嗒”一声,陈员外手中的茶盏坠到地上,碎渣四处散开,连带着盏中的茶叶。
坐在位子上的陈员外,好似被热茶烫住了舌头,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嘴唇嚅嗫道:“沈县令讲话可要拿出证据,莫要空口无凭。”
许姝侧目看向沈云棠,只见他薄唇勾起一个上扬的角度,笑意却未达眼底,明明还是夏日里,却让许姝感觉到寒意十足。
沈云棠将茶盏叩在桌面,眉眼带着薄薄的愠怒,温润的嗓音低声道:“冬日里打渔为生的人总要带着一根竹竿,用来试探冰的厚度。你说,倘若打渔人没了这根竹竿,还能打到鱼吗?”
说着便看向许姝,清冷的目光如明月般皎洁。许姝好似偷看被抓包一般,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目光朝四周闪躲,看起来俊秀又带着几分娇憨。
闪躲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陈员外身上,细密如针。目光对峙之间,陈员外落到下风,却顾左右而言他,僵持片刻后,起身带着众人前往偏厅。
许姝因有武功傍身,身似飞燕,足下生风,片刻间便到了偏厅。她从门外朝里看去。
偏厅和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门口留着的家仆也未有什么不适,她纵身一跃,跳到房顶之上。
瓦片层层排列整齐,没有动手脚的痕迹,许是站的高望的远,许姝看到往偏厅赶来的陈员外众人,目光扫过,一眼就看到了沈云棠。
那头的沈云棠似是心有所感,抬头朝这边望来,许姝一身黑色劲装,衬得盈盈细腰好似一把弯刀,又美又飒。或许是想到什么趣事,她唇畔荡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好似一只优雅的猫儿,慵懒又从容的在屋顶巡查。许姝足下轻点从屋顶跃了下来,站在门口等待陈员外等人的到来。
站在门外的许姝,面容冷峻,眉眼寒霜,脑海中不断浮现沈云棠说的那句话,她似乎走进了死胡同。眉头紧锁,许姝抬头看向门口的家仆,只见他们皆低头噤声。
她回头望去,不远处陈员外一路小跑在前面,磕磕绊绊地进了偏厅,许姝紧随其后跟了进去。只见偏厅摆放的灵柩如离去时一样,许姝环顾四周,地上没有打架的痕迹,所有陈设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熏香不同!”步入偏厅的沈云棠提醒道。
许姝快步走到沈云棠身侧,视线随着袅袅升起的云烟,渐渐清明。既然那人有如此能耐,为何不守株待兔,许姝眉头一挑,心中早已想好了对策。
夜晚来袭,八月里的天气不似盛夏时燥热,桂花也慢慢探出枝头,守在偏厅的许姝警觉的蛰伏在夜色中,似是敏捷灵活的猫儿,站在了属于她的战场。
自下午陈夫人遗体丢失之后,许姝便着手安排捕快值夜,她首当其冲的作为第一波值夜的捕快,只是入了夜后,陈员外静坐在偏厅里,保持着一个神情,如同坐定的老僧一般。
许姝看着同样值夜的沈云棠,只见他站起身,朝灵柩走去,在离灵柩一尺处停下脚步。就在许姝以为他会检查灵柩时,沈云棠却低下头研究起了砖缝。
她也跟了上去,抽出腰间配的长剑,抵在地上,活像一个潇洒的剑客。沈云棠观察的太过投入,直接从许姝手中拿过长剑,轻轻地往地上杵了两下,侧耳听着声音,不时又往旁边的地砖上杵杵,听到回音后才侧目看向许姝。
许姝眼神中浮现一抹惊讶,勾起的唇畔出卖了她的心里想法。许姝摩肩擦踵,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待沈云棠一声令下,她就能将这员外府翻个底朝天。
坐在位上的陈员外从神游之中回了神,活动了僵硬的四肢,扶着桌椅慢慢挪到灵柩旁。许姝看着他僵硬地走过来,眼中的兴味儿愈加浓厚。
沈云棠看着走来的陈员外,语气不缓不急道:“此处有不同之处,需要移走灵柩查看一番,不知陈员外意下如何。”
看似商量的语气,却不容陈员外多加思索,许姝看着陈员外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便走近了灵柩旁,手指灵活的上下翻飞,从四周开始找角度。
许姝借着力气将灵柩使劲一推,平常需要三五个大汉一起抬的灵柩,被许姝轻轻松松就移走了。这还得仰仗她习武多年的体力,在许姝幼时,就是街坊邻居里有名的小霸王。
凭借着力气大,许姝身后跟着一群小尾巴,走在哪里都前呼后拥,分外扎眼。
一日她带着身后的小尾巴走街串巷,看到巷子里被一群人欺负的小哥哥时,许姝心中涌起了正义,她一路骂骂嚷嚷的冲了上去,抱住恶人的腿,又啃又咬,疼的恶人呲牙咧嘴。
身后的小尾巴见状,都学起许姝的模样,扑到恶人身上。许是人多,那恶人看着七八岁狗都嫌的孩子们犯了难,,又怕引起路人注意。恶人便把许姝她们甩在地上,逃之夭夭了。
许姝看着身着华服,一脸泪痕的小哥哥,抬起稚嫩的小脸,奶声奶气的安慰道:“小哥哥不哭,阿满这里有饴糖,吃了就不会哭了!”白嫩的小手伸在男孩面前,慢慢打开,手心里躺着一块黄澄澄的饴糖。
那小哥哥还未接过许姝手中的饴糖,她就听到的许阿爹的呵斥声,暗道不好,许姝冲小哥哥眨眨眼,将手中的饴糖塞进小男孩手中,正打算偷偷溜走。
刚跑出没几步,就被许阿爹拎起了后衣领,她双脚在空中扑腾。回家就狠狠地挨了一顿揍,自那日以后许阿爹发现了自家女儿是个学武的好苗子,遂把她送去学武术。
后来家中突逢变故,许姝在练武上更加勤奋,只盼着有一日能报仇雪恨。
随着灵柩移开,地砖上的凸起引起了许姝的注意。许姝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双手轻轻抠住砖缝,往上一抬,地砖被掀开。
许姝看着地下的一方天地,心里大骇,又将四周的地砖往上掀开,堆在一旁。朝沈云棠使个眼色,许姝便弯腰钻了进去。
沈云棠不放心的叮嘱道:“万事小心,我就在此处守着。”
“无碍,我有武功傍身!”许姝躬身缩在地道内,朝偏厅守着的沈云棠大喊道。
随即便转身朝地道内走去,她抬眼向里面望去,伸手不见五指,身处其中只感觉一阵阵阴冷。
许姝左手摸索着墙壁,手心触碰到湿润、黏糊糊的泥土,她拢起一些泥土在手指间反复揉搓,又将泥土靠近鼻尖轻嗅,新鲜的泥土气息迎面而来,这地道似是近日才挖通一般。
脚下的路也是坑坑洼洼的,她走在里面深一脚浅一脚,偶尔还能踢到一些铲子之类的挖土工具,许姝右手握着剑,在前面开路。
突然,许姝听到一声凄厉、哀怨的惨叫声,由地面上传来。期间还伴随着沈云棠清冷温润的声音安慰着,许姝不敢继续向前走,转身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偏厅的尖叫声愈发惨烈,许姝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好似一只狡黠的猫儿在夜空中穿梭,轻车熟路的在地道内快步穿过。
待许姝从地道内爬出时,灯火通明的偏厅已经变得昏暗无比,六神无主的陈员外看到从地道爬出来的许姝,吓得惨叫一声,躬身躲在沈云棠身后。
许姝看着沈云棠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随即将手在衣裳上抹干净,才搭在他的手腕上,从地洞中走了出来。在许姝心中沈云棠清冷如天上高悬的明月一般,断不能被尘埃给染了颜色。
躲在沈云棠身后的陈员外看似高大魁梧,可往沈云棠身后一躲,竟也矮下去小半个头,借着月光,许姝看到战战兢兢的陈员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陈员外抖得更厉害了。
忽然外面狂风四起,屋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做响,紧扣的窗户被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饶是平常不信鬼神之说的许姝也难免心跳加速,脸色煞白。
耳畔传来一句清润的嗓音,道:“莫怕!”,转瞬即逝,快得好似一切都是许姝幻想的,却能稳住她的心神。
许姝朝窗户看去,侧耳听着敲击声,一下又一下,从东面的窗户传来。带着狠厉又惊恐的叫喊声,好似将死之人最后的哀鸣,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恐惧被放大,陈员外捂着耳朵,蹲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许姝隐约听到抽泣声,似乎是陈员外被吓到哭泣,直到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咚咚咚”一声又一声,从有规律的敲打到后面杂乱无章,仅不到片刻功夫。同时西面的窗户也传来了“敲窗声”,许姝三人被笼罩在诡异又惊悚的声音下。
陈员外彻底崩溃,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口中胡言乱语一通,许姝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倒是沈云棠沉着冷静,走到许姝身旁,观察着东窗的倒影。
在月光的照射下,屋内投出恐怖的黑色影子,由远到近,最后形成一群。许姝往西窗走去,地上的倒映如东窗一样。风将影子吹的晃动起来,似是一股黑烟,摇曳、晃动、张牙舞爪。伴随着沙沙声,阴森的氛围被推向高潮。
梨花木门上的敲击声愈来愈响,又慢慢变成了拍打声,如同外出的游子归来,急切地拍打着家中房门,像是在一声声催促到。
过了片刻,一切归为寂静,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可瘫坐在地上的陈员外却表明那不是臆想。
许姝怔愣着,思绪渐渐飘远,从一开始陈府被盗,到陈夫人失踪,种种迹象如同环环紧扣的棋局一般,让她找不出任何破绽。
沈云棠站在许姝身侧,温润的嗓音似在提醒她道:“棋子被执棋人所控,行动皆被困在棋局内,若想总览全局,需要摆脱棋局的束缚。”
许姝听到后,犹如醍醐灌顶,脑中如同迷雾的零碎线索皆被联系起来。她趁四下寂静之时,伸手摸索着打开东窗,浓郁的血腥味从窗沿钻进屋内。
她纵身一跃而起,跳到窗户上,眼前的景象让许姝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