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欲将一束康乃馨放在墓碑前。
阳光散发微热,卷起清风,空气里含着沙意,却又静沉。四下叶梢渐显绿色,在石阶上投下一片林荫。树的背后,是一片青翠的竹林,清脆的鸟鸣不时在竹林中响起,使这沉重的画面多了些生机和灵动。
景欲跪拜后,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有那么几秒恍惚。
“兜兜,这是妹妹,‘季、玥、舒’,兜兜好乖啊,喜欢妹妹吗?想不想跟她一起玩?要不要陪陪她?”
“兜兜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而且啊,这眉眼、鼻子,和芝锦简直如出一辙,都是美人胚子。”
“兜兜是要出国念书了?正巧我在那里有几个合作方,到时候兜兜住在哪里……”
“兜兜,拜托你…照顾好…小舒,成年,她成年…就好…”
往事回忆,一桩桩、一件件缓缓浮现眼前。照片上的夫妻,如记忆那般,明丽而温婉,有着柔情与书香,在商场顽抗,带领公司走向全球市值100强上市公司排行榜,却又在风华正茂、家庭美满时意外来临,双双逝世,独留爱女世间。
也许,三、四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让她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也许是时间的消磨,亦或是盯久的缘故,墓碑上的面容变得越来越陌生,记忆里的面庞已不清晰。她张了张唇,轻道:“邓叔,罗姨。”
良久,她闭了闭眼,慢慢起身。
景欲转身离开,地面拖出一道斜斜的、虚白的影。
只是没想到,现在这个点,墓园外,竟然还能碰见这人。
公路边停着一辆911,轻奢又简敛的白色。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含笑的脸:“景欲。”
依旧是熟悉的言语:“这么晚了,送你一程。”
“不用,有车。”景欲抬眼看她,眸底一片清冽。
她现在不想理会这人,抬脚就走。
“景欲,”折琉面上的笑很轻的浮了下,“她,是不是回来了?”
景欲站在原地,细微的皱了下眉,轻然而笑:“回没回来你自己心里清楚,还要问我?她在哪,究竟是你查不到,还是不敢,你自己心里清楚。”
折琉单手把着方向盘,抬了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景欲很轻的笑了声:“你不敢查,还在自欺欺人。”
她虽在笑,语气却平淡如冬湖。
折琉盯着她看了瞬,那瞬间,似在心里嘲笑自己。
对啊。
怎么会查不到。
怎么是不敢。
是她在怕,刻意在自欺欺人…
折琉在心底默嘲着,虽然她的脸色惨白,但还是笑了一下:“对,你说的对。”
她哑着声,整个人都忍不住颤了颤,收紧了指。
景欲看她这样,心中有些忐忑。
她淡漠的睨着折琉,沉着面色:“你们都过去了,她不欠你,还请你、放过她。”
折琉注视着景欲,垂眸,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她眼底蕴着泪,微微一丝,嘴唇蠕动,像是在自言自语,轻道:“过去了?说得轻巧,你们同意了。我不同意,不管是她欠我,还是我欠她,一切都是从她开始的。”
景欲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良久,终于眨了下眼睛,大概又过了六、七秒,开口道:“你们的相遇本就是错误。”
折琉的唇紧抿着,骨节分明的手骤然收紧,狠抓着方向盘一侧。
她抬眼,望向一处,看着景欲的背影,抻平了嘴角。
“还不死心?”顾倩辞声音细细柔柔的,却暗含讽刺,“季玥舒知道你这样?”
她抬眼,冷不丁的从后视镜里对上一道视线。
阴冷的视线像是穿透了稀薄的空气,与她视线相接,像是极寒之地,亦是被毒舌蛰咬一般,使人生寒。
顾倩辞的手指稍微僵了一下。
“管好自己,”折琉薄薄的眼皮向下垂着,深黑的眸子闪着微光,“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她面上没多少情绪,眉眼间也满是阴沉,难说什么心思。
“好,”顾倩辞敛回视线,不敢跟她对视,“你就只取那一瓢水吧,看怎么颠你。”
折琉掀了掀眼皮。
顾倩辞在脑中挣扎了几下,不知是恼还是惧,说不出一句话话来。
一字未说,或许识相,闭嘴不言。
折琉抑下沉重的呼吸,看向窗外一处,目光悠远又宁静,眼底似有波浪翻涌,夹杂着无措与悔过,而面上沉静,让人丝毫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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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沈姝涵勾了勾唇,笑的斯文,修长的手指勾下银边眼镜,慢条斯理的擦着,“说。”
她嗓音低冷,听不出调子。
沈辙整个人一激灵,几乎脱口而出:“没。”
像是无声压制般。
沈姝涵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口,抬眼看着他,淡声笑道:“公司不忙?跟着我?”
沈辙微微颔首:“不忙,也没跟着你。”
“好,”沈姝涵对这没有坚持,狭长的眸子看向沈辙,“那,是我多想了?”
她唇角微微一翘,虽是浅笑,却无笑意。
沈辙瞳孔微颤:“姐,这么多年了,跟爸妈道个歉,回家,好不好?”
少年眉骨硬朗,与沈姝涵几分相似的五官却无时不透露着他们的关系。
沈姝涵半垂着眼,摩擦着杯沿的指腹顿住,很轻的说了句:“不会的。”
沈辙怔了下,看着她,像是没反应过来:“姐,你说什么?什么不会?”
“是我一意孤行,造成公司损失。”
早就听腻的话,沈辙从她口中听到,有些手足无措:“不是的,不是-”
“沐知,”沈姝涵直直的看着沈辙,沉默着,盯了好几秒后,嗓音沉哑,“被爆出私事,还涉及到公司利益,诱导一系列、造成公司财政损失,社会批判,对家打压,已经不单是悔过原谅的事了。”
她垂下眼来,神色微妙的变化了下,眼角眉梢皆是碎意,一双眼睛就像沉默幽深的潭水,细细泛着微光,无声哂笑,却怎么也掀不起唇角,只下意识动了动。
沈辙深深望着她。
“现在都过去了,”他声音很低,每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却没有一丝犹豫,“当年也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牵引,那些引果也会来,只不过早晚的问题。”
沈姝涵凝眸看他,沉默的审视他很久。
她搭下眼帘,只道:“我是导火索。”
沈辙眼角微微泛红,眸底深暗沉郁,脸色也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两种感情争相辉映在他身上,却不显违和。
“姐,我们不说这,”沈辙声音隐忍,又沙哑低沉,“有空回家、看看我们…”
沈姝涵觉得耳边死寂,空气也冷的寒彻心腑。
她指节慢慢攥紧,掌心殷红,像是要涌起血迹。
“好,”沈姝涵眼底似有流光划过,低哑着声音,忍着腔,“沐知,你年纪还小,在公司…注意细节,以免被居心不良人撬用。”
“姐,这我都知道,”沈辙视线落在她身上,轻扯嘴角,“你这样说,是不是不想”
沈姝涵手蜷缩着,喉咙干涩的紧,她掀了下眼皮,看见正要出门的人,道:“景欲。”
沈辙听到她这样,眼里漾起丝丝苦冽:还是这、这样,推脱。
景欲闻声,停下脚步,掀着秋水似的眸看向发声处,迎上沈姝涵的目光,她怔了下,看到她对面的沈辙,脑中停卡:两个掺我一个…
她凝着沈姝涵那处看了几秒,便心中明了,抬脚迈去:“姝涵姐。”
微侧过身,看向沈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沈总。”
沈辙和她四目相对,双眸漆黑深沉,缓缓的,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景小姐。”
景欲视线落在沈姝涵身上,停留几秒,又转向沈辙。
沈姝涵看着她,黑沉沉的眸子狭着几分笑意:“你们认识?”
这个圈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沐知认识景欲,可能是国外的旧识,也可能是哪家的掌女。
沈姝涵眸色沉沉,凝视着她。
“认识,”沈辙没有丝毫犹豫,双眸看向沈姝涵,勾唇轻道,“景总的女儿,有幸在她的成人礼上交谈。”
原来如此。
“这样啊,”沈姝涵停顿片刻,然后轻笑一声,继而开口,“景欲。”
她的视线瞥见景欲手下勾的礼盒,精美又别致,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顺路。”
简短的两个字,景欲唇角弧度轻起,低低的“嗯”了声。
她偏头,用余光草草的瞥了沈姝涵一眼。
“沐知,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沈辙浓密的睫毛一敛,堪堪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语气如常道:“好,姐,你路上注意安全,有空记得回家。”
沈姝涵刚起身,纤长的睫毛细微颤了下,身形也有片刻凝滞,转瞬又放松下来。
她应了一声。
走时去展柜处选了些卖相及口味不错的甜品,包装精细,像是特意为人特意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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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家门口,沈姝涵顿足,静默了瞬,静静地说了句:“景欲,这甜点,给玥舒。”
她勾着包装带,将它递向景欲。
景欲神色微愣,定定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