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右和辛离天一亮就走了,苍广译在罗奉兆的建议下,坚持到小右他们离开后才走进苍祺的屋子。
苍祺靠着榻柱,一条腿弯曲着支着胳膊,脚踩榻上,另一条腿散漫地耷拉在木榻一侧。他沉着一张清冷的脸,朝房门口看,好似正在等候进来之人。
苍广译看苍祺已经坐起来,吃惊不少,步子加快,边朝苍祺走边说:“哎呦小祖宗,你醒了,怎么坐起来了,累不累?怎么光着脚,冷不冷?”
说话间,已经走到苍祺跟前,伸手抻被子往苍祺身上围,顺便把苍祺耷拉下来的那条腿挽起,塞进丝被里。罗奉兆在门口看见苍祺醒了,没进去,打算给这爷俩儿一些空间。
苍祺任凭苍广译给他盖被子,一动不动,待苍广译忙活完,盯着这个老头冷冷问:“你就是我祖父?”
用“你”不用“您”,很失礼。
苍广译没半点责怪意思,答:“对,我是你祖父,你是我唯一的孙儿。”
苍祺面无表情:“我祖父叫苍广译。”
苍广译:“就是我。”
苍祺:“我小时候见过你。”
苍广译有些急切地点点头:“对,你小时候我看过你,给你带过礼物。”
苍祺:“本家爷爷。”
苍广译没想到苍祺还记得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儿子儿媳还在,苍广译带着各地挑选出来的礼物看孙子,没想到小家伙见那些新奇玩意竟然不为所动,半步也不上前,还是儿媳拉着小家伙的手走到苍广译跟前,说:“这个爷爷也姓苍,是你的本家爷爷,本家爷爷给的东西可以要。”苍祺这才收下礼物,露出一口小白牙朝苍广译笑。
想到这,苍广译不禁眼热起来,他心里激动,不由得感慨,血亲就是血亲,就是有不同于他人的特殊感应。孙儿还记得他,这……真是太好了。
“对,那就是我。其实我看过你很多次,但每次都偷偷地看,你不知道罢了。”苍广译佝偻着站在苍祺身边,让原本就不高的身量显得更矮了,他试了试眼角的泪,挨着榻边坐下,和苍祺面对面,自责道,“爷爷没护好你,让你受苦……”
苍祺垂下双眸,神色更加冷冽,没好气地打断道:“以前的事不要提了。”
苍广译一怔,不明白哪里又招惹到孙子不痛快,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作答。心里却纳罕:行先不是说我孙儿是个好脾气吗?
苍祺又说:“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暗中调动?”
苍广译答:“是,但苍家上下没几个人知道我还活着,连叛徒桑满也不知道。”
苍祺抬眸,问苍广译:“以后苍家谁做主?”
苍广译又是一噎,不知道怎么回答能合苍祺的心意,于是试探着问:“你想做主?”
苍祺回答痛快:“不想。”
苍广译:“那……我做主?但你放心,爷爷都听你的,行吗?”
苍祺脸上颜色终于好看一些,答应了:“行。”
苍广译这才松一口气。紧张神色得到缓解,露出些许欣慰的笑意,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摸摸苍祺的脸。苍祺没躲开,一动不动,面对苍广译伸出的手他其实有些抵触,但身体僵在那里最终也没躲开。这是爷孙俩迟到多年的亲昵时光。
苍祺:“你以后还走吗?”
苍广译:“以后你在哪爷爷在哪。”
苍祺:“我要去怀蜀。什么时候能走?”
苍广译最近在协助杨博展赈灾,他心里犯嘀咕,赈灾是大事,可孙子仿佛更重要,他刚要开口,听见罗奉兆的声音:“玉恒,缓两日走可好,近日闹雪患,灾民越来越多,当务之急是筹集物资赈灾。”
苍祺被曹灿的人包裹着一路向东,不知外面何情何景。但就算他明白灾情不是小事,也阻碍不了他要去怀蜀的迫切心情。于是说:“缓两日可以,两日后我启程。”
罗奉兆不知道苍祺葫芦里卖什么药,总觉得苍祺这次醒来像变了个人,莫名的疏离。
苍祺掀被躺下,苍广译仓皇站起来给他掩被,问:“孙儿累了?要睡了?”
苍祺答:“嗯,要睡了。”
说完翻身,面向里墙,显然不愿再多说一句,在无声送客。苍广译不敢多留,怕苍祺嫌弃,赶忙踱出屋子,罗奉兆瞥了两眼没说什么,跟着出来,关上房门。
不一会,公孙朝露推门进入,直接走到苍祺身后,坐下。一股好闻的花香飘进苍祺的鼻子里。苍祺转身,看见公孙朝露正在看他,脸上看不出悲喜情绪。苍祺只得坐起身来,不说话,等公孙朝露开口。
公孙朝露也没说话,伸手扯苍祺的里衣。苍祺不明就里,伸手阻拦,攥住前襟,皱起眉头,质问:“干什么呀?”
公孙朝露噗嗤一笑,说:“上药啊,还能干什么。”
苍祺问:“上什么药?我好着呢,哪需要上药?我师父叫你来整我的?”
公孙朝露双手一顿,突然目露寒光,不屑道:“我早说你这小东西是白眼狼。”
苍祺不再阻止,手放下,道:“我也早说我不是什么好人。”
公孙朝露伸手一扯,苍祺里衣滑落,露出前胸和胳膊上的伤口,转身拿起浸了药水的纱布,挪到苍祺身边,给他擦拭伤口,擦完涂上薄薄一层促进愈合的药膏。
苍祺问:“我们家请不起丫环小厮了吗?怎么敢劳动朝露公主来伺候我。”
上完药,公孙朝露帮苍祺穿好里衣,侧襟系上一个精致好看的蝴蝶结,她回答:“我劝你收敛点,你祖父70岁了,经不起折腾。平日里你气一气你师父也就罢了,你祖父万一遭不住……哼,后悔的还是你。”
苍祺目光柔和下来,突然改了态度,问:“朝露公主,我这么叫你也挺累的,不知道我这辈子能改口叫你一句师娘。”
“你别贫嘴了,我才不在意你叫我什么。”
“可我在意。‘朝露公主’四个字,‘师娘’两个字,我要是天天见你,光称呼就浪费多少时间?”
“那你是在犯傻。”
“难道你不想跟我师父好?”
“你眼里怎样叫‘好’?你要说在一起就是好,我已经做到了,我们不是天天在一起?”
“我是说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无非是多一个名分。可你细想想,两个人再亲近,亲近到睡一个被窝,心还是两颗,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
苍祺不太明白,问:“朝露公主难道不在意我师父吗?”
“在意,我不可能不在意。只是我对他没什么期待,我只对我自己有期待。我做到我想做的,无论何时都无愧于心,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都无所谓。”
苍祺:“我不明白。我觉得得不到就会不甘心。”
公孙朝露笑答:“你得到了,依旧会不甘心。人终其一生终归是孤单的,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唯有自渡。”
苍祺看着公孙朝露,不知为何,突然破除防御,一时间,哽咽得说不出话。公孙朝露没有逼迫他,静静看着他,然后递给他一块帕子,说:“你想要什么?”
苍祺接过帕子,紧紧攥在手里,沉寂良久,突然开口:“我要那只虫王。”
作者有话要说:卡得厉害,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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