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展领军大摇大摆东进,阻碍甚小,最终与常珅、张猛在荣城相遇。
杨博展并不急于向东,一是留在手里的兵不多,二是不想大规模同袍自相残杀。他的战略目的并非一味东扑杀到嘉贤宫,而是将这场战事的时间拖得久些,待篱城那边事成,胶着局面自然瓦解。
张猛是小皇帝登基后被提拔上来的,这些年他为大奚国守北疆,虽然大小战事都经历过,但面对杨博展连战皆捷的辉煌的旧日功绩,以及如今将怀蜀守得铁桶一般的优异政绩,还是有些气短。
两军对垒,都默契的没有贸然出击。双方就像商量好的一样,保持静默状态,看似都在等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契机。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多,跨着年的下,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只偶尔片刻停歇。
雪越下越大,越积越厚,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打仗,索性双方都心照不宣,不管什么账都待雪停了再清算。毕竟,有命在才能去清算,谁也不想当路边的冻死狗。
驻军附近没几日就闹了灾,大雪相继压榻多间民房,其中有一家五口人都被房梁砸死了。生在乱世,又逢大灾,百姓难啊!
受灾百姓自救艰难,无处可去。杨博展东进至此,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组织官兵救灾,发放柴粮等物资,将受灾百姓妥善安置。只是,雪一直下,受灾百姓日渐增多,杨博展原本所带资粮本就不多,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杨博展不得不调兵回怀蜀征调物资。
雪地难行,物资调运需要更多时间,杨博展不由得心焦起来,打算缩减军士用度,用于救灾。手下幕僚却不同意,大战在即,张猛大军压来只是一夕之间的事,到时候我们兵力疲乏,怎可与之较量?这道理谁都懂,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杨博展还是犯了难。
就在大家为这“几斗米”争执不休时,有人来报这段时间坊间流传的一句话:东篱貔貅现世择主,助九王爷东进伐贼。
没一会,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求见杨博展。
这人是当地一家钱庄的老板,就地征调一批物资送到杨博展的军营里,有棉衣棉被、粮食、柴火等。问他受谁指使?答曰:无人指使。问他既然无人指使,为何非要送至军营?答曰:我们想过自发组织救灾,但当下情势乱,民心乱,怕控制不住场面,导致更大的混乱。
的确,这种形势下极易出现更大的混乱。
那人嘴上虽然这么说,杨博展心里却明镜似的。
那人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一应物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请王爷差人做好接应。”
杨博展试探问道:“接应时需要什么印信吗?”
那人答:“敌我难辨时需要,救灾时不需要。”
由此,当下燃眉之急得解。
一大早,又有人传来急报,杨博展展信一看,立即垮下脸来。是卢侍卫长,内容为苍祺被曹灿挟持。
受雪路阻碍,急报变成了迟报。不一会,又有人来报,蓬莱军一兵士前来有急事要面见王爷,手上拖着的正是杨博展母妃留给他,而他又转送给苍祺的帕子。
杨博展接过帕子,面沉如水,道:“带他过来。”
李林海疾步走到杨博展面前,下跪,直言道:“王爷,我有要事密谈。”
曹灿勾结旁乐,成功挟持苍祺和陶竹篮;与苍祺、陶竹篮一同杀了赵景达……最后,李林海如是说,当今皇上是我如假包换的堂弟……
如此种种,一一告知,全都说完后,从背上卸下一包裹,层层拆开后,是那苍祺那把精致漂亮的玲珑障刀,李林海将刀递给杨博展,道:“王爷,苍公子说这个给小右殿下。”
杨博展接过玲珑,沉默半晌,问:“可知罗先生在哪?”
李林海道:“我着急赶路,离开苍公子后就直奔这里,没联系罗先生。回程路上我给守城军陈副将递了信,只是不知陈副将会不会相信我所说的。”
杨博展又问:“苍祺和陶竹篮,他们怎么样?”
李林海抬眸,眸光中闪烁着真诚的柔光,道:“他们暂时没事。苍公子原本叫我带走陶竹篮,可陶竹篮不走,誓死要陪苍公子。”
安顿好李林海,杨博展打算差人送他回篱城。
杨博展急召旁征,让他带一路兵回怀蜀,郑重其事交代:“旁征,无论如何也要帮小左守住西境。”
旁征一听是旁乐叛了,骇得脸色煞白,恨得张牙舞爪,可他思来想去,说:“主子,我不能离开您。待小左登基,何愁稳不住西境?当务之急是助主子一臂之力,与张猛周旋。”
杨博展一改往日不容反驳的刚硬态度,道:“你……帮我找找他。”
声音很低,很轻,言语、神态中透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实在无可奈何。原来,他和所有人都一样,并不能掌控一切。他鞭长莫及,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旁征常见杀伐决断的主子,没见过这样的主子。
但他坚持自己的观点,严肃道:“他是我儿子,我也担心,可我先是大奚国的子民。眼下我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主子。我坚信,他不会怪我。如果是他,也会同我一般做这样的选择。”
杨博展如松般端坐着,屋里静默无声。旁征半天等不来他的命令,于是开口道:“告知全军,罢免叛徒常乐,陈誉副将全权主持怀蜀事宜,若遇叛军,降者再次收编,反抗者当即诛杀。”
杨博展这才抬眼望向旁征,朝旁征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旁征告辞,打理事宜。
屋外夹着刀的凛冽北风透过窗缝挤进屋子里,吹得杨博展如坠冰窟,砧骨疼痛。如果可以,他真想回个头,亲自去寻。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留得住五脏六腑,就留不住双臂双腿。如论怎么选都是车裂之痛。
生在皇室,诸多不自由,身在乱世,他早已失去选择权。有那么一瞬,他真想去他妈的天下子民,去他妈的扶正朝纲,与我何关?与我何关?
人在这里,魂已经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杨博展内心翻腾着,无法冷静下来。就在他内心中赌气尝试要推翻自己信仰的时候,又有人来报:又一批物资运到……
杨博展不禁一颤,仿佛运来的不是物资,而是苍祺的血肉。
貔貅苍家这个秘而不宣秘密,如今成了举国上下的谈资。现在估计连五六岁的娃娃都知道苍家财大,大到可倾国也可复国。
苍家给杨博展撑足腰板,让敌对者无法不心生忌惮。杨博展不知道这件事是罗先生所为还是苍家大掌柜所为,或者是他们一起商量的?
杨博展召来辛离问话,只一盏茶的时间,辛离出去时眼睛是红的。小右不明所以,追着辛离问话,问完迫不及待走进杨博展的营房里,眼睛也红了。
小右:“九叔,我去寻小叔叔。”
杨博展在桌边不知在写什么,听到后笔尖停在纸上一寸,道:“别胡闹。”
小右反驳:“我没胡闹。”
杨博展手中的笔尖终于抵在纸上:“你不能离开这,你哪也不能去。”
小右:“为什么?”
杨博展语气冷硬,不容反驳:“没有为什么。”
写完字,杨博展从身后拿出玲珑障刀,玄铁刀在小右眼前出鞘,杀气腾腾。杨博展递给小右,道:“他给你的。”
小右刚才眼睛还只是红的,转眼就噙满泪水。他接过玲珑障刀,顾不上多看一眼希冀已久的真正的玄铁刀,就仓促收刀入鞘,问:“我们都不去找吗?为什么不去找?九叔,那可是小叔叔呀!”
杨博展看着小右,拍拍他的脑袋,安抚道:“他不会死的,放心。你有你该做的事,就是守住这里。”
小右抬眼,仰望杨博展:“我坚守,九叔要去哪?”
杨博展如是说:“我去擒贼头。”
小右了然,知道他九叔要出去,点点头。
杨博展又嘱咐:“我不在,这里的事由你斟酌定夺,一切以大局为重。记住,九叔需要你,千万别孩子气。”
小右又点点头。
杨博展抬手抹去小右脸上的泪水,第二次拍拍他的头。
今日一早,各路消息纷沓而至,其中还包括一封李成霖的密报:张猛欲趁乱偷袭。这对杨博展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是破解胶着局面的一个好引子。双放对立,总有一战,若能悄不蔫的打,总好过于将这方土地搅得翻天覆地。
送上门的鸭子杨博展不可能不吃,他决定先下手为强。李成霖在信中提出一条张猛最可能走的路线,杨博展交代一番,带领一千精兵和旁征上路堵截。
张猛踌躇几日,预演多个杀敌场景,都觉得迎面对敌不可行,唯有奇袭可占得一点先机,再加上东篱貔貅现世择主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他再迟疑下去,只怕会凶多吉少。朝廷里这几年拨给他的军费是一年不如一年,苍家没公开支持杨博展时,大不了双方进入消耗战,反正都不富裕,谁也占不到便宜。可如今杨博展有苍家供给,说不定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耗死他。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能敢早就绝不赶晚。
张猛走得是山口佐道,道路崎岖且窄。旁征看着地图分析,断言对方就算来人多,行军队伍也会拉得很长,体现不出优势。
胜利往往属于早有准备的人,但胜利不一定眷顾早有准备的人。
雪还在下,让人看不清眼前的路。旁征走在队伍前面,杨博展坠在他后边不远处。可能是今日收到的消息太多,一个比一个劲头大,大锤子似的敲着杨博展的心房,杨博展从出来时就开始心悸,一阵一阵的,这对出征将领来说无疑是不详征兆。他自然不会声张,看着不远处的旁征,心下稍安,从怀里掏出一粒护心丹扔进嘴里,就着雪花咽下。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