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罗奉兆所言,陶竹篮选择同陶恩筝一同回国。他思乡吗?并不。可他认为自己没有留下的理由。即便苍祺给他找了一箩筐理由,他还是不答应。
苍祺觉得陶竹篮思想旧腐,甚至为陶竹篮找了更好的理由,比如放弃陶姓,也不依附于王府,心无旁骛的跟着他走,也没能说服陶竹篮。苍祺只能作罢,便让陶竹篮陪着自己走,免得这一路寂寞。
对于苍祺和罗奉兆出行两条线的“老规矩”,是苍祺父亲苍墨成还在时就开始实施的。也正因为如此,苍祺第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那年,苍墨成第一次带小苍祺出篱城办事,回来时,苍墨成和于颜瑶(苍祺母亲),和大掌柜的儿子在一辆马车上,大掌柜则带着小苍祺和小辛离坐另一辆马车,两拨人前后相差一个时辰,所行之路偶有重合。所以,苍墨成父母被暗杀时,大掌柜的儿子当了苍祺的替死鬼,苍祺得以侥幸逃脱。
也正是因为大掌柜的儿子做了替死鬼,东篱貔貅从此销声匿迹,再无人问津。
马车颠簸,苍祺昏昏欲睡。陶竹篮心里有话,借着颠簸往苍祺身上靠了一下,苍祺被陶竹篮扰了瞌睡,强打起精神,问:“这马车不够大吗,离我这么近干嘛?一会功夫撞我好几下。”
陶竹篮呵呵一笑,又往苍祺靠了靠,紧贴着苍祺问:“那什么……”
苍祺打断他:“什么那什么?陶竹篮,你也学会有话不直说了?”
陶竹篮心想,不是谁都像你脸皮那么厚!好奇心作祟,陶竹篮态度诚恳且婉转:“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生日那天晚上,到底怎么样了?”
问完盯着苍祺看。苍祺蒙着眼纱,瞧不出神态,只见他喉头一动,答:“还能怎么样,就你想的那样呗。”
陶竹篮在第二日被王爷一声令下起早回了王府,之后一直风平浪静,就猜测这事八成是成了。他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意识里苍祺做这种事情无异于是在找死。
陶竹篮:“成了?”
苍祺很是得意:“你兄弟我命都豁出去了,还能不成?”
陶竹篮打心眼里佩服苍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行为,给苍祺竖起一个大拇指,道:“你可真生猛!真厉害!”
想到苍祺也看不见,补充一句:“我为你竖起大拇指。”
苍祺挺起腰板,坐得笔直,双臂抱在胸前,毫不掩饰内心的欣喜,道:“我早就说过,想要就努力去争取,你怎么就断定自己不行呢?”
陶竹篮道:“我当然信你,也懂你说的意思,只是很多时候,我想做却没有勇气。”
苍祺放下双臂,面向陶竹篮:“你以前没勇气是因为没人给你呐喊助威,现在你有我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没勇气时就想想我!人生苦短,尤其在这乱世,能不能活过明天都未可知,有何理由轻待自己?”
陶竹篮低下头,欲言又止,苍祺听不见他的回馈,问:“陶竹篮?”
陶竹篮:“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苍祺立刻来了兴致:“你还有秘密呢?快说快说!”
陶竹篮整理思绪:“我说了你可别笑我。”
苍祺:“有什么好笑话的?我喜欢王爷这个事,第一个就告诉你了,你可有笑话我?再说了,喜欢就是喜欢,我也不怕你笑话。”
陶竹篮一听更放心了,道:“你还记得李侍卫吗?”
苍祺想了想,答:“记得,被我堵营房的那个,听说百鸟戏林宴时把我救上来的也是他。”
陶竹篮:“对,是他。其实……他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他在保护我。”
苍祺不太明白:“保护你?对你言语挑衅的难道不是他吗?”
陶竹篮摇头,虽然苍祺也看不见,道:“言语挑衅的是他,但他在保护我。因为他如果不当出头鸟,就会有别人帮赵参军出头,找我的麻烦。”
苍祺一惊:“赵参军?赵景达?旁乐将军的那个手下?”
苍祺当然知道赵参军,因为纵容手下“教训”苍祺的就是他,害得苍祺平白无故挨了两鞭子,这还不够,百鸟戏林宴时他手下还用卑鄙手段让苍祺坠河,以致昏迷三天。后来杨博展一怒之下将赵参军停职查办,方才消停。
陶竹篮:“是,就是他。自从赵参军知道我在清安国的处境后,就开始打歪主意。他手底下那些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幸而有李侍卫在,他若出言挑衅别人就自然而然闭了嘴,赵参军以为手下好心帮他,也不好意思再让别人找我麻烦。”
苍祺明白了:“所以赵参军一直没得手?”
陶竹篮给予肯定:“是的。”
苍祺又问:“所以那日我坠河后他第一时间跑过来,原来他在担心你?”
陶竹篮:“嗯,只要我出王府,他都会格外关照我些。”
苍祺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陶竹篮,你小子艳福不浅,我说李侍卫被我堵营房里也不见半点怒气,原来是有这等隐情!”
陶竹篮被苍祺说得有些难为情,道:“也……仅此而已。”
苍祺追问:“仅此而已吗?你们没有继续‘深入了解’一下?”
陶竹篮红着脸,叹了口气,答:“我已经选择要走了,没机会了。”
苍祺猛然抓住陶竹篮,道:“陶竹篮,我劝你别当傻子,回去有什么好?你和那边连个承诺都没有,人家都没有要你,你回去干嘛?我让你跟着我,你不愿意,我也忍了,可人家李侍卫护你那么久,换来你不辞而别,你对得起人家?我要是你,去他妈的虚假大义,血脉传承,直接隐姓埋名和李侍卫私奔,天涯海角,逍遥一世……”
陶竹篮见苍祺越说越激动,嗓门逐渐升高,不禁捂住苍祺的嘴,道:“小点声,八字没一撇的事说出来多难为情,李侍卫怎么想的我根本不知道,也许人家就是单纯的可怜我呢。”
苍祺躲开陶竹篮的手,道:“他默默守护你那么久,我不信他对你没感觉。”
陶竹篮无奈道:“算了,不提了,我就是想告诉你真相,仅此而已,没有更多想法。如今我已经踏上回程之路,此事算是了了。”
苍祺恨铁不成钢道:“你跟我回去,我带你和李侍卫再续前缘。”
陶竹篮反驳:“别开玩笑了。”
苍祺:“早说了,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如果真的没戏,大不了我再送你回一次清安。”
陶竹篮看苍祺认真的模样,突然笑起来:“哈哈,苍祺,还是那句话,普天之下我最服你,哈哈……”
苍祺不由得叹口气:“唉,反正还有几天路程,我随时等你反悔。”
去文通古城这一路,陶竹篮一直陪伴在苍祺身边,充当苍祺的眼睛。两个人白天赶路聊天,晚上共睡一榻,诸多闲趣,更像是出来游玩。可能对苍祺来说,长这么大很少出行的缘故,所以每次出来都有些兴奋之情。
行路四天,终于到了怀蜀最南端的文通古城。苍祺一行人早于罗奉兆他们半天时间,定在古城里的客栈雀鸟楼汇合。
马车停在雀鸟楼大门前,陶竹篮起身,欲扶苍祺下车,就听卢侍卫长突然贴近马车,说:“不对劲。”
陶竹篮驻足观望,没出声。
卢侍卫长目光朝身后八个侍卫一扫而过,示意警戒。全员瞬间绷紧神经。
“若真有事,府里必有内奸。卢侍卫长务必将消息带给我师父。”苍祺突然道。
“我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你。”卢侍卫长答。
“我一人之命,如何与王爷的大业相较?请卢侍卫长理性分辨。”苍祺态度刚硬。
卢侍卫长翻身上马,一声“坐稳”,示意马夫启程。
就这时,街上突然叫嚷起来,一群官兵直冲过来。
卢侍卫长直接跳上马车,拉住苍祺的胳膊道:“我带你走。”
苍祺表情冷峻,问:“陶竹篮呢?”
卢侍卫长直言:“只能带一个。”
陶竹篮:“不用管我。”
苍祺还未开口拒绝,就听马夫一声惨叫,显然是被敌人杀下马来。
苍祺急忙说:“不做无谓牺牲,卢侍卫长一定要杀出重围,把消息带给我师父。”
这时马车停住,一个声音传来:“好久不见,苍祺。”
是曹灿!
苍祺连忙继续交代:“陶恩筝不能送了。这人曹灿,我朋友,我有筹码,周旋一阵没问题,稍后救我。”
卢侍卫长眼见被包围,着实没办法,一点头,就在马车帘被挑开的一刹那,他剑花一挑,飞冲出去。
曹灿早有准备,不仅围了雀鸟楼,周围还不知隐藏多少人。看来他们早知道消息,就在这里等鱼儿入网呢。为了给卢侍卫长争取逃脱机会,苍祺踉跄迈出马车,回答曹灿:“好久不见,”
说完,苍祺转头向陶竹篮,低语道:“陶竹篮,龙潭虎穴你陪我闯吧。”
陶竹篮语气坚定:“陪你。”
苍祺一笑:“好,走。”
苍祺在陶竹篮的搀扶下,二人下马车,缓缓走进雀鸟楼。
事出紧急,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是将消息带给罗奉兆,再商议解救苍祺事。卢侍卫长不得不做出决定:带侍卫兵分两路传信。传信的方式有两种,一种为明,直接找到罗奉兆;一种为暗,暗桩传递。着眼当下,曹灿已经得到先手,可见附近暗桩就算没拔除也失去作用。所以保险起见,卢侍卫长必须必须杀出包围圈,才能将消息及时送到。
苍祺往雀鸟楼走时,曹灿正悠悠然地下楼梯。他步伐看似轻松,眼神却一刹那也不松懈,他用苍鹰般凌厉的眼神紧盯着苍祺看,那是他的猎物。
陶竹篮巡视一周,客栈里没有掌柜没有小二,只一个二十左右岁的朗逸青年站在大堂中央,正死死盯着苍祺看。那人就是曹灿吧?周围全是官兵打扮的护卫,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往楼上看,同样是围站一圈。他们好整以暇,磨刀霍霍。陶竹篮知道,他和苍祺已经成为砧板上的牛羊。
“曹灿?”苍祺站在大厅里,问。
“在呢。”曹灿积极回应,等候多时也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叫我来叙旧吗?”
“那要问你,我们还有旧可续吗?”
“现在你是主,我是客,连把椅子也不给坐?”
曹灿轻笑一声,指个方向:“请……哦对了,你现在看不见吧,我领你去。”
说完朝苍祺伸手,陶竹篮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曹灿伸过来的手,客气道:“不麻烦你,我领他去就好。”
陶竹篮牵着苍祺走到曹灿指示的桌子旁,扶苍祺坐下。曹灿不屑地嗤笑一声,也走过去,坐到苍祺对面。
曹灿:“眼睛怎么了?”
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苍祺:“伤了,看不见了。”
曹灿:“如果我说这是你背叛我的报应,你生气吗?”
苍祺一笑:“不生气,我对不起你。我愿意担这报应。”
曹灿也是一笑,他拉过眼前的茶壶,斟一杯茶,紧紧捏在手里,问:“我以为跟着他能过多么风光的日子,原来也不过如此。真没劲。”
最后三个字是咬着牙说的。说完,曹灿将手里的茶杯“噹”的一声放在苍祺面前,茶水因为他的用力过猛而飞溅出来。
曹灿:“喝吧。”
苍祺摸到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谢谢。”
曹灿:“清安国那个小质子呢?”
苍祺:“不知道。”
曹灿终于有些不耐烦:“苍祺,清醒点好吧?你来这的目的不就是送那小质子回国的吗?”
苍祺:“我倒是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曹灿:“别说这件事了,你在怀英王府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你这眼睛,是九王爷给气的?”
苍祺心中一凛,杯子里的水又逛荡出一些,道:“你好长的手,竟能伸进怀英王府里?”
曹灿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苍祺,有我在,他成不了。”
苍祺内心开始翻腾,嘴上却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曹灿盯着苍祺看,眼圈已经泛红,愤恨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再说一遍,有我在,他成不了。你也无需再妄想。”
苍祺漠视曹灿的气愤,自顾道:“他成不成得了不在于你,在于他自己。”
曹灿一拳砸在桌子上,登时吓得陶竹篮打个激灵。
苍祺却不以为意。拿起那个所剩不多的茶杯又喝一口。
曹灿:“苍祺,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苍祺:“那日在七侠山相遇我就说过,你若恨我,就凭本事杀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哗啦……”
曹灿用力挥臂,将眼前的茶壶杯子掀翻在地。陶竹篮猛地站起身来,用胳膊挡着苍祺的脸。即使这样,茶壶溅出的热水星星点点落在苍祺脸上,苍祺本能地往旁边侧下脸。
曹灿目眦欲裂,道:“你以为你落在我手里还能有好吗?”
苍祺不语,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苍祺,你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