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祺走后,罗奉兆在公孙朝露的陪伴下过了一个冷寂的小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大早,苍祺在卢侍卫长的陪伴下回家。
罗奉兆已被禁足六天,杨博展直到离开也没有过来发难,罗奉兆明白,这喻示着杨博展已经默许他所做之事,也由此认定杨博展必然已经知晓苍祺“东篱貔貅”身份。
只是,令罗奉兆心惊的是,苍祺双目蒙着纱。
经此一遭,师徒二人没理由不再坦诚布公。
二人屏退他人,在内厅里说话。
罗奉兆先扶苍祺做好,自己坐在一旁,不紧不慢,淡定得一如往昔。对于这一点苍祺心里很是佩服,因为他深知师父此时心里已经急得恨不得打他手板了,恼怒他冲动伤自己。
苍祺先开口:“眼睛是旧疾,说不定哪天就好了。以前在落盏崖时就犯过一次。”
罗奉兆:“嗯。”
语气平常,听不出任何情绪。
苍祺:“肩上的伤天天都换药,正愈合呢。”
罗奉兆:“好。”
苍祺:“师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罗奉兆望着苍祺,自己的心头肉、掌中珠,无声地叹了口气,说:“王爷已经默许了吧?”
苍祺:“是。”
王爷还说一切听从罗先生安排,但苍祺不准备说出口。
师徒二人沉寂良久,罗奉兆才开口:“玉恒,桑满找到了。”
苍祺身子一顿,问师父:“什么时候的事?”
罗奉兆扶着苍祺再次坐下,答:“我刚得到消息,东窗事发后他举家逃到兰尚国。在篱城时桑满勾结曹贯雄,为的是脱离苍家自立门户。曹贯雄死后,他便和曹灿一起合谋。虽然桑满已经抓到,可曹灿行踪诡秘,我们那么多眼线至今没查到曹灿的行踪。想来,曹灿为了长远打算不会轻易暴露你的身份,但也喻示着他是你当下最大的敌人。”
苍祺:“王爷也在查曹灿,至今无果。”
罗奉兆叹口气:“王爷他……他也不过二十七岁,从先帝去世开始,这盘棋他下了近六年。他很沉得住气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是……”
苍祺追问:“只是什么?”
罗奉兆:“他用了六年时间布下天罗地网,不料曹灿却成了漏网之鱼。如今形势下,任何一个不确定因素都有可能影响大局。”
苍祺不禁担起心来,道:“师父,王爷之前的确说过,造反没有好下场。也说过,曹灿不容小觑……”
这话倒是让罗奉兆觉得意外,他没想到自己这傻徒弟还能和心深似海的王爷交心至此?于是说:“这话倒是不假,但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在为谁造反?”
苍祺一听这话,疑惑道:“造反就造反,难道还能为别人造反?当然是为自己……”
苍祺越想越不对劲,恍若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先是蒙了一瞬,而后瞬间清醒,道:“师父,难道他不是要当皇帝?”
这话问得急切,又透露出无限惊喜,苍祺整个人都不自觉往罗奉兆的方向靠了靠。
罗奉兆看他那副痴模样,索性直言道:“小左和小右是先帝之子。”
苍祺只觉得自己的五感瞬间炸裂开来,心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他说有命在就会回来找我,原来他没想当皇帝!
一想到这,莫名开心起来……
苍祺:“小右跟我说过,说王爷偏心,对小左的陪伴远大于他,原来是这个意思。”
罗奉兆:“小左为兄,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王爷自然更费心些,请太傅张伦古伴身教授六年,一直当皇帝培养着。王爷精力总归是有限,做不到两个都一样,小右有怨言在情理之中。但我这几年一旁看着,小左极似先帝,小右倒是和王爷一模一样。当然,这些王爷不曾明说过,我一说,你一听就好了,毕竟咱们苍家出钱出力,家主怎能不了解真相呢?”
罗奉兆最后一句话,让苍祺听出了调侃之意。
苍祺继续问:“师父,想来天下子民都跟我一个想法,以为九王爷要当皇帝。”
罗奉兆:“这是王爷棋高一着,声东击西,明面上东进,实则……”
苍祺抢言道:“暗度陈仓吗!师父,那他不是把自己当靶子?”
罗奉兆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傻徒弟,道:“朝廷三股势力,曹贯雄为一股,现在他死了;兵部尚书和镇国大将军被王爷设计绑在一起,为第二股,已经走上西伐之路;小皇帝为第三股势力,权势看起来最大,实则实力最微。如果我没猜错,王爷早已在朝廷里布好罗网,时机一到,朝廷必将翻覆。玉恒啊,做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没有牺牲?但这事若成了,也算得上兵不血刃了。”
苍祺从小被保护长大,花天酒地倒是常见,腥风血雨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再遇杨博展,才开启见识的大门。他也终于明白了,平日里他对杨博展的事情总想插一腿,却总是不成功,原来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两个人的认知有云泥之别,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甚至不在一个空间里……苍祺又想了想,也非全然不是,至少俩人腻在一起睡时基本能步调一致。
想到这,不适时宜地露出一抹笑。
罗奉兆抬手轻弹一下苍祺的额头,道:“现在开心还早点吧。”
苍祺摇头:“也没……那么开心。师父,陶恩筝的事怎么办?”
罗奉兆:“你说怎么办?”
苍祺:“若是不送,师父身为公使,自己毁誉,总之是不好。”
罗奉兆倒是不在乎:“师父说过了,以后诸事以你为首,毁誉就毁誉罢,师父就此隐世,从此享受天伦之乐。”
苍祺听着话头不太对,道:“这样一来,清安国会不会将矛头对准王爷?”
罗奉兆白了苍祺一眼,答:“王爷背负那么多,不在乎再加几条。俗话说,虱多不咬,债多不愁。”
这……是说真的呢?师父没开玩笑吧?苍祺一头雾水,道:“那怎么行?王爷都当靶子了,后方不稳岂不是火上浇油?”
罗奉兆:“你这小东西,一长大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师父对得起他了,怎么着,你还想让师傅继续给他卖力?”
苍祺不好意思笑了笑:“那倒不是,我希望以后师父在家享清闲,有事我去办。”
罗奉兆:“这件事师父不做主,你说怎么办?”
苍祺:“送,我们一起把陶恩筝送走,顺便找大掌柜汇合。对了师父,大掌柜最近在忙什么?”
罗奉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掌柜忙着筹备物资,重新开辟运输线路,以备王爷之需。现在桑满已经抓住,大掌柜也松一口气,不用两边都顾了。”
苍祺听到这不免些震惊:“师父,我们苍家背地里为王爷做这么多,这个家主怎么不知道?”
罗奉兆反问:“你这个家主不乐意?”
苍祺摇头:“自然是乐意,这是我东篱貔貅之责。”
罗奉兆:“东篱貔貅多年来秉承的一大原则:一切皆由家主所愿。”
苍祺尴尬笑笑:“呵呵……不瞒师傅,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原则。我一直以为我的想法不重要。”
罗奉兆闻言也是一笑:“玉恒啊,有你,才有东篱貔貅。”
苍祺不喜欢听这种躲不开宿命的话,转而问:“师父,这次送陶恩筝还是老规矩,两条线,不过这次我在明,您带陶恩筝在暗,我们一同南下。”
罗奉兆表示赞同:“可以,将小殿下送至怀蜀最南端的文通古城。那里有等候的清安国人,他们接到小殿下后,通过文书可直接过境到清安。”
师徒二人又讨论一下细节,敲定,明日启程。
苍祺和罗奉兆密谈结束后,磕磕绊绊摸着墙壁往外走。公孙朝露正在门口不远处站着,看着他一举一动甚是滑稽,而罗奉兆自己在内室里也没出来管,觉得好笑,于是有意清清嗓子,想要引起苍祺的注意。
苍祺听到声音,朝公孙朝露的方向摸着走,边走边问:“朝露公主?哪呢?”
公孙朝露又“嗯”一声,装着清嗓子。
苍祺寻着声音走,不料手触到墙边高脚桌上的瓷瓶,瓷瓶倾倒,哗啦一声摔落在地上,溅起无数碎片。
瓷瓶一碎,苍祺不再动弹,不满道:“公主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也不伸把手。”
公孙朝露笑意盈盈,朝着苍祺款款走来,抬起一只手握住苍祺的胳膊,牵着他往外走。
一直走到屋门口,亲手给苍祺穿戴斗篷。
苍祺坦然接受公孙朝露的服侍,突然开口,小声问:“朝露公主,还没拿下我师父呢?”
公孙朝露又是一笑,答:“催什么,我最大的绊脚石不就是你吗?你不如问你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他?”
苍祺嬉皮笑脸道:“那朝露公主可要失望了,我最近都要和师父在一起的。不过公主放心,我们去哪都带着你。”
公孙朝露给苍祺穿戴好,又帮他紧了紧松散的眼纱,道:“你还真是个坏小子。”
说完,将苍祺的一只手递给门口的卢侍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