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常珅最钟爱的儿子常普大婚还未到一个月,就被父亲逼着随李成霖走上伐西之路。他们带着三万兵马在怀蜀边界线上驻扎部署,一守就是八个月,从春暖花开一直守到天寒地冻,眼看就要过年了,李成霖也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常普心里着急呀!
爱慕已久的女人刚刚娶回家,还没温存多久就被迫分离,放谁心里都是一个急。常普随军每日准点起床,准点训练,准点吃饭和睡觉,周而复始,没有尽头。于他而言,这几个月干得最有意义的事就是闲暇时给妻子盈盈找了不少当地的好玩意,然后写信寄回,聊表心中的相思之苦。
可日子如此没有盼头,常普愈发急了。这一日,他找到李成霖问道:“咱们就这么住下去了?就没点行动吗?这么被动等待,有何意义?”
李成霖原本板着脸,但还是碍着尚书大人的面子,给了三分耐心,解释道:“皇上特意交代不能妄动,守得一日太平就得一日太平。这是圣令,咱们可不敢违抗。”
常普眉头都要挤到一起了,满脸的丧气模样:“每日这么多军费就这样耗着……要打要杀不能得个痛快,只一味在这里熬着,大好时光都虚度了。”
李成霖:“当下还需稍安勿躁。唉,说实话,我比谁都想行动起来,早一日解决这心头大患就能早一日安享太平。但出兵要师出有名,你也见了,如今九王爷静如磐石,毫无动作,我们更没理由做那个挑衅之人,徒增骂名。你要明白,你父亲是叫你来立功的,不是叫你来惹祸的。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待时机到了,何愁捡不到想要的功勋?”
常普刚才还一脸丧气,听了这话,丧气变成震惊。李成霖是出了名的脾气耿直,报国之心更是人尽皆知,要不是他多次上书伐西,也不会有今日光景。于是不解道:“李大人为何这样说?这……不是李大人一贯的风格吧?”
李成霖笑了声,道:“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保你安全。”
常普心想,也对,父亲就是要他捡便宜来的,难道还真让他以身报国,出生入死吗?他无奈地苦笑下,说:“多谢李大人的关心,只是我也是大奚国的一员,无论如何也要尽一份心的,还请李大人公事公办,派我些差事,让我尽一份报国忠心。”
李成霖听了这话,眼珠一转,大笑几声说:“看来是我短视了,看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你说得对,未来是你们的,不能剥夺你们锻炼的机会,从明日开始,你跟着巡防吧。”
常普施礼,道:“听从李大人差遣。”
就这样,常普跟着巡防二十几日,逐渐熟悉巡防事务。
建宁五年十一月三十日,常普带二百名军士巡防,到暮孤山脚下时,看见一直白狐从枯树林里乍然跳出,从常普面前逃遁了。
常普拥有过不少狐裘制品,却从未见到过活着的狐狸,那白狐一根杂毛都没有,绝对是千金难寻的好皮子。
一士兵脱口而出:“好漂亮的白狐!”
另一个士兵附和:“要是捉来做狐领斗篷,定是极品好看的。”
常普听了这话,立即想到他新婚的妻子,不禁心想:捉来送给盈盈,她肯定喜欢。
于是打马向白狐追去,边追边对手下喊:“逮到它有赏!”
一个士兵弯弓搭箭,策马追了几步射出一箭,那白狐也不是吃素的,关键时刻往旁边一跳,箭矢钻进土地里。白狐趁着惯性,往暮孤山山上逃。
常普还不死心,策马还要追,被身后的一个士兵拦住,士兵说:“常大人莫要追了,这山便是边界了,过去就是怀蜀之地。”
常普心中遗憾,又不敢贸然上山,盯着那远遁的白狐目眦欲裂,身下战马被他勒得直哼,四蹄原地踏个不停。那白狐极通人性,知道常普他们不敢上来,回头一望,挑衅般地发出一串妖媚的嬉笑之声,那音量着实不小,听得常普头皮发炸,胸中作呕,便毫不犹豫地朝那白狐射出一箭。
白狐又毫无规则地蹦了几下,闪躲成功,再次回头嬉笑……
常普气得还要追,无奈被兵士们劝下,退回驻扎地。
这滑稽的一幕正好被隐藏在山上的杨博展和苍祺看见。
两个人并排趴在掩体后面,见他们走后,杨博展拾起手边的离尘弓,问:“那小家伙莹白可人,大哥给你射来做几个毛球玩。”
说完张弓欲射,苍祺急忙阻拦:“不要不要,那声音听得我心里难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比刺猬咳嗽还难听,我可不要,大哥放了它吧。”
杨博展闻言笑笑,放下离尘,道:“不喜欢就算了,放它修行去吧。”
苍祺点头表示同意:“刚才那人是常普吧,我见过两回,兵部尚书家的儿子,我记得这位平日里喜欢斗鸡斗狗斗蛐蛐,不去赌坊不去妓馆,也不喜欢拉帮结派,算是篱城世家子弟中的一股清流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杨博展拉苍祺站起来,答:“这世上,很多人的命都是由不得自己。咱们走吧。”
苍祺站起身来,跟着杨博展往山上走。暮孤山地处两地交界处,山上有杨博展部属的怀蜀边防兵士,他们本来在山上巡营,听见有士兵来报山下有异动,这才下到半截来看热闹。
这次离开蓬莱镇和杨博展到边境巡查的机会,是苍祺争取来的。那日大雪中离别,没过几日,杨博展就要离开蓬莱镇去边境巡查,苍祺知道后回到阔别多日的怀英王府,找杨博展谈话。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杨博展带着他。
杨博展自然不允,苍祺力争到底,直言这也许是二人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了。杨博展想了想,问:“罗先生会同意?”
苍祺在杨博展的这一关算是过了,接下来是面对师父罗奉兆。
罗奉兆对苍祺的无理要求选择不理会,无论苍祺怎么说,罗奉兆都不回应。苍祺急红了眼,直言:“师父,你让我做想做的事,我少活些年月也是高兴的,你若让只让我苟且偷生,我多活一刻都是折磨。不如直接死了。”
罗奉兆盯着苍祺看很久,流露出复杂的眼神,让苍祺不明白师父此时的心情是责怪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苍祺又说:“师父,还未到关键时候,只是巡查,不会有危险。再说了,他若是答应了自然会保我周全。我只是……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再跟他学学。”
罗奉兆沉默良久,缓缓道:“我回来那日去王府述职,看见你站在那里吊儿郎当地叫他‘大哥’,直到你看见我后,才跪地叫他‘王爷’,那一刻,我就开始担心。我在他的书房里跟他聊天时,他看见地上有一小团纸屑,便微不可闻地朝丫环指了指,丫环心领神会,默默捡起。这等默契并非一时能养成。我倒是奇怪,他注意这些做什么?玉恒,你平时爱光脚的习惯他知道吗?”
苍祺愣住了:“师父……”
罗奉兆继续说:“之后看见你怀里揣着他的帕子,我哪能不知道这其中之意?玉恒啊,师父陪你这么多年,哪能不了解你?他又是什么样的人,师父就算不能猜十分,也能猜到六七分,若不是你招惹的他,这事成不了。所以这事,师父固然心里有怨,也怨不到人家头上。”
苍祺脸色渐渐白起来,索性坦白道:“师父说得对,是我招惹的他,无关各自的身份,没有任何利益牵制,只是我和他。”
罗奉兆:“怎会没有利益的牵制,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苍祺反驳:“我没忘,但是他还不知道。”
罗奉兆:“他若知道了呢?”
苍祺:“于私,我依旧要做我自己,于公,公事公办。”
罗奉兆叹了一口气:“傻孩子,就算你能够公私分明,其他人也能像你一样分明吗?还是你多拥有了几条命,有给人分辨明了的余地?”
苍祺:“师父,大势当前,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时间分明是私还是公,无论是什么,我们都要分开。从此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师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师父回到怀蜀不就是要带我走的吗?我走就是了。未来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我只想做到无愧当下。师父,无愧当下可是您一直教导我的,也是我一直奉行的。我不想浪费这本就不多的时间。”
罗奉兆:“师父这些年到处走,什么新鲜风物到我眼里都不稀奇。只是,一想到你娘……颜瑶,怕她会怪我没有看好你。”
罗奉兆眼睛一热,泛出晶莹的珠光。
苍祺也红了眼睛,道:“师父别想那么多,我娘若知道我此时心中的欢喜,会跟着欢喜。毕竟我不仅是苍家的家主,也是我自己呀。”
罗奉兆抬眼看苍祺:“既然如此……唉,人活着,诸多不自由,若你能在这些不自由中尽量为自己寻些开怀之事,师父没理由不答应。你去吧。”
就这样,苍祺跟杨博展来到此地。
苍祺原本走在杨博展身后,后被杨博展拉到前边。二人边走边聊。
苍祺:“大哥,他们会进攻吗?”
杨博展:“短时间内不会。”
苍祺:“为什么?”
杨博展淡定答:“还没到时候。”
苍祺一笑:“大哥这话说的,仿佛他们进不进攻都要听大哥的。”
杨博展跟着一笑。
苍祺:“大哥,赵荣的儿子找到了吗?兵器打了吗?”
杨博展:“找到了。不过,兵器没有大量生产。”
苍祺停下脚步,回头望杨博展:“为什么?缺什么重要材料吗?”
杨博展示意他继续走:“这等兵器不能用在同胞身上。”
苍祺前一刻还一脸担忧,下一刻便轻笑一声:“大哥,你果然既有人君之望也有人君之器。只是这天下风雷滚动,大哥反而放弃一个厉害筹码,不觉可惜吗?”
杨博展:“我虽想让这江山易主,却不想因此失掉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民心。易主为的是拨乱反正,而非朝纲倾覆。再说了,那些兵器虽不会用在自家人身上,却已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比如曹灿借道过的禄幽国,我们的边境驻兵已经用上了。这等兵器的卓越杀伤力,早有耳报神传到朝廷里了。”
苍祺这才豁然:“原来如此。大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杨博展:“有事说事,马屁勿拍。”
苍祺笑得灿若骄阳:“大哥,我来之前并不知道跟你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跟着你,但是到了这边才明白,每日跟你说说话、同你一起置身在这惨淡的冬日景象里,亦或是偶然间遇见常普被一只白狐戏弄,这些都意义非凡,是我活着的痕迹。”
杨博展:“无论什么地方,只有到了才知道到那的意义。”
苍祺:“这话听着绕口,哈哈哈……”
回到营地,有侍卫向杨博展递过来一张字条,杨博展看过后扔进火盆里。这次一同而来的小右见他们回来,第一时间跑过去说话。
当夜,苍祺和小右吃过晚饭后在杨博展的营帐里聊天,杨博展有事未归,不知在那个营帐里。
苍祺嫌弃一旁的矮凳上有灰尘,便坐在杨博展坐过的凳子上。小右不知为何萌生一股醋意,小脑袋瓜里竟然计较起来,觉得他九叔对苍祺可能比对他还要好,便不好气地说损了句:“小叔叔不如等九叔回来坐他腿上。”
这是小右第一次对苍祺出言不敬,苍祺先是一愣,而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刻意道:“吃醋啦?”
说完拍拍自己的腿,继续说:“来来来,小叔叔的腿给你,坐过来,保证你一点灰尘也沾不上。”
小右被苍祺看透心中那点计较,顿时红了脸:“我可不用,我不怕脏。”
苍祺:“你……不高兴了?”
小右急忙摇头:“没有,就是……就是……的确有点嫉妒,但不是对你。”
话说到这就有点尴尬了,苍祺想要转移话题,他突然想到杨博展善用弓矢,小右也善用弓矢,便指着小右的弓箭问:“射箭,你九叔教你的?”
小右答:“嗯。”
苍祺:“旁大哥说你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厉害得很呢,看来得了你九叔的真传,啧啧啧……真是幸运,有他亲传真是好命呀!”
小右倒是不以为是:“看跟谁比了,跟小叔叔比,我倒是学得多点。但是跟我哥比,就差得远嘞。”
苍祺好奇起来:“你九叔还偏心呢?”
小右静默半晌,像是在考虑说还是不说。苍祺不得不催促道:“快说呀。”
小右心道说了就说了,有什么大不了,便说:“反正九叔在我哥身上花了八成的时间,只给我两成。”
苍祺惊讶:“差那么多?有点夸张了。”
小右的表情此时很是失落,说:“不过九叔说了,以后会补偿我。”
苍祺:“这是什么道理?偏心眼还为自己找理由?”
小右摇头:“不是小叔叔想的那样,我理解九叔,也认同九叔,可即便是这样,我心里还是会失落。我只是希望九叔能多陪陪我,出去能带着我。”
苍祺问:“别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带你出来?”
小右点头:“就是第一次,以前我出去,他就让旁将军跟着我,旁将军若不在,就让别的将军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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