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在二人头上、衣服上、靴面上,将他们和这雪景融为一体。
“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朝廷已经在怀蜀东境驻兵,太平日子已然不多。到时候你我分别两地,无论谁遇到不开心的事,就想想今天。”
“大哥不带着我吗?”
“不带。到时候让罗先生带你走吧。他这次肯回来若说是为了我,我是不信的,但总体来说我们目的相同,也无需多说什么。”杨博展将“不带”二字说得干脆利落,无可置疑。
“那我去哪?”
“有罗先生在,还愁没有去路吗?”
“大哥,你别这样说,好像我就要失去你一样。”
“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说不求长久吗?不是说拿起的起放得下吗?现在又黏糊什么。”
白狐领上雪花融化成水,冰得苍祺开始发冷。他痴痴望着杨博展,忽然觉得失落起来,杨博展有他的宏图霸业要走,而他要继续去当他人羽翼下的苍家家主。他们两个人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无人代替,不可并肩。
他们刚开始没多久,就即将走到尽头。
生而为人,终归逃不开“寂寞”二字。
苍祺的双腿好似灌了铅,越走越慢。
“走不动了?”杨博展问。
“雪太大,我瞧不见路了。”苍祺伸手揉眼睛,索性停下脚步。
杨博展站定,回头看苍祺,说:“以后别动不动就跟人打架斗狠,怂一点,低个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哥嫌我功夫差,给你丢人吗?”苍祺面若静湖。
“不是,大不了我不承认教过你,就说是罗先生教的。”杨博展自顾笑了笑,又说,“大哥是怕你吃亏。”
“好。”苍祺站在原地,继续说,“没有大哥护着,我自然会小心的。我今天那样……是因为看见你来了。”
“我找人调查桑满,这么久过去了一直没找到他,日后罗先生若带你离开,无论去哪,都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
“小心曹灿。”
“嗯。”苍祺上前一步,离杨博展更近一些,问:“大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目前就想到这么多。”
“那轮到我说。大哥,帮我照顾好辛离。还有,我昏迷清醒后跟你说过的话,你可都还记得?”
“记得。”
“我有两枚私印,一枚大掌柜在用,一枚在辛离那。辛离那枚你取来自用,切记别丢了。”
“好。”
“大哥什么时候往东去?”
“最多两个月。”
“如果,我是说如果,大哥大事办成后,可还愿意与我见面?”苍祺问得小心翼翼。
“想什么呢?”杨博展拍了下苍祺的头,笑着说,“你不如直接问我,可还有命再见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若事成,大哥何等身份?”
“事成与不成,我都是我。我们还能不能见面,取决于我们是否都还有命在。所以,好好活着,听见没?”
“听见了。”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杨博展问。
“还有……”苍祺从怀里掏出杨博展的帕子,问,“大哥,这帕子能不能给我?”
杨博展也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苍祺看,说:“不是早就给你了?我现在有这个。”
苍祺接过,展开来看。帕子右侧边缘秀了几行小小的字,那字,正是苍祺卷在《林鸟归山》图里的那页纸上的左手字,显然是刻意找绣工仿着绣上的。苍祺看见不禁笑起来,慢慢将帕子折好递给杨博展,又把自己的帕子揣进怀里,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对杨博展说:“大哥,若有雨散云收的那一天,我就去落盏崖下的小木屋等你。”
“桑满已经知道你从那里得救,不安全,还是不要去了。”杨博展道。
“好吧,”苍祺欲言又止,半晌开口,“我今天实在走不动啦,要让金宝带我回家,大哥,再见了!”
说完,一声呼和示意金宝奔跑起来,金宝不怎么听话,懒洋洋哼哼两声,优哉游哉地向前跑去。
杨博展注视眼前的一人一马,不一会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雾里,刚才被浓情蜜意填满的胸腔瞬间就空了。他沿着金宝留下的蹄印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走到蹄印的尽头——罗奉兆的小宅子的木门前,那门简约得甚至可以用寒酸来形容,左下角还有半拳的缺角,正好能钻进一只老鼠的量,心道,这个“家”和苍祺金尊玉贵的模样着实不太匹配。
大雪纷飞,冰天寒地里,一只惨瘦的黄毛瘸腿流浪狗姗姗走来,在罗奉兆的家门口驻足一个弹指的时间,就又珊珊走开了,眼里都是寂寥。杨博展不禁看笑了,是了,这“家”虽不起眼,好在安全得很!他突然释怀,心中郁郁一扫而光,这才迈着大步离开了。殊不知,这一幕恰巧被采买而归的罗奉兆看个了全。
罗奉兆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向前走几步,“吱呀”一声推开大门,进去后又“吱呀”一声将其关闭。
屋里响起苍祺抱怨的叫喊声:“师父去哪了?怎么比我回来得还晚,我已经等您半个时辰了!”
罗奉兆走进屋子,睨了苍祺一眼,说:“出去赏雪了。”
苍祺附道:“今日这雪越下越大,外面待久了眼睛疼,还不如站咱们小院儿里看。”
罗奉兆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院儿里看,我心惊。这厚重白雪若压断我那棵柿子树,明年怕是结不出果实来。”
苍祺不以为意:“压断一棵也无妨,剩下两棵正好凑一对。”
罗奉兆:“你以为一对那么好凑呢?要不是去年夏天雨多小院积了水,淹死我一棵开粉白花的牡丹,我原本就是两对的。现在可舍不得这么折腾了,还是别死的好。要不你上去给那柿子树掸掸雪去?”
苍祺满脸的不可思议:“师父这是又想到了惩治我的新法子?”
罗奉兆笑着摇头:“不打了,也不罚了,师父好不容易见到你,实在是舍不得。上次打你十二戒尺,师父摧心销肝的,胸口好生疼了半宿。”
苍祺:“还有这事?师父现在好些了?”
罗奉兆:“年纪大了,比不了从前。你没事,师父自然没事了。”
苍祺拽着罗奉兆的衣袖腆颜道:“师父待我真好,可是师父,你为什么不让我叫你爹呢?”
罗奉兆打趣道:“你不是认旁大将军当爹了?”
苍祺:“那怎么能一样呢?那是干爹,师父就是我的亲爹。”
罗奉兆脸色一正:“莫要废话,做功课去。”
苍祺撇了撇嘴,心中不满,暗忖道:哼,每次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