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目光从战局离开,落在小右身上。
小右收起弓,对那宝剑男子冷言道:“你一人打不过,就叫旁人来帮,丢不丢人。”
大家闻声附和:“就是,三打一不说,手还这么黑,朝人心窝刺。”
那三人被说得怔在原地,脸上臊得通红,苍祺趁机收回鞭子,别在腰间,转身朝杨博展给那宝剑男子告状:“大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人,非要请我吃饭,不吃都不行,就差把我脑袋按在盘子里了。”
这话说完,众人又是惊呼一阵,看宝剑男子的眼神更不屑了。宝剑男子的脸更红了。
杨博展目光如炬,对苍祺说了句:“过来。”
苍祺三步并成两步,快速走到杨博展身边,对着他笑。
小右听了苍祺的话,讽刺道:“原来是欺负人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狗模样,给我小叔叔提鞋都不配。”
宝剑男子见碰上了硬茬,心里却不服,道:“你是从哪来的野东西?”
“呦呵!”小右听着话着实吃了一惊,又从怀里拿出玉弓再次拉折,说:“再不滚,野东西可射得你找不着脑袋啦!”
宝剑男子见小右开始拉弓搭箭,深知敌之不过,愤然转身,带着两个护卫撞开人群离开了。
热闹没了,酒楼慢慢恢复平静。
杨博展三人来到一包房,刚一坐定,苍祺就开始脱衣服,边脱边说:“打得热死了,衣服里边全湿了。”
杨博展叫小二拿来几条干巾,想要帮苍祺擦身上的汗,刚一抬手便放下了,显然顾及小右的存在。苍祺一笑,接过干巾自己擦,小右也过来帮忙,两人忙了一通,菜也上齐了。
小右:“近来小叔叔不入府,想找小叔叔待会还要看罗先生脸色。”
苍祺一笑,瞥一眼杨博展,意有所指道:“我现在也有家了,自然和以前不一样。”
小右表示赞同:“这倒是,小叔叔有家了,看来连我那私宅也是不回了。”
苍祺:“别说得那么生分似的,师父是大哥给我找回来的,我心里感激呢,怎么会更生分呢?”
杨博展心头一跳,心道,我现在反倒有些后悔逼着罗先生回来了,他拿起筷子,说:“再不吃菜要凉了。”
苍祺和小右纷纷拿起筷子。
小右边吃边说:“小叔叔武艺进步了不少,只是刚才差点被刺那一下看得我心惊。小叔叔,他们把架打成那无赖样,直接放手不就行了,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苍祺顿了一下,含糊道:“我必不让他们抢走我的鞭子。”
杨博展眉头一皱:“没听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吗?”
苍祺不服,反驳道:“他们先耍赖的。”
杨博展放下筷子,冷言道:“他们不想活,你也跟着去死吗?”
空气一下凝固了,小右筷子里的鱼片“啪嗒”一声,落在盘子边。见苍祺还筷子里还夹着一块牛肉,没有要吃,也没有要放下的意思,小右心道:不好,小叔叔定然是生气了。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小右额头有些湿濡,他挨着窗子,顺手将窗户向外推开,他亟需窗外生机勃勃的空气的拯救一下。
“小叔叔快看,雪下大啦!”小右指着窗外,这时忽起一阵妖风,将大片大片的雪花卷带进屋里,呼呼作响。苍祺只穿一件里衣,被寒风一扫,当即打了个冷战,筷子里的牛肉掉落在碗里。
“关上。”杨博展命令口气。小右登时关上,再看苍祺,周身散发冰冷气质,以为他不想再理人,心里埋怨九叔说话太难听。为了缓和气氛,小右陪起笑脸,给苍祺重新夹一块牛肉,放在碗里,哄道:“小叔叔,吃。”
苍祺心里再生气,也不想迁怒小右,他渐渐将冷脸融化,笑着夹起小右放在他碗里的牛肉吃了。
小右询问:“好吃吗?”
苍祺答:“好吃,你也尝尝。”
小右吃了一块,胡乱夸赞几句,又给杨博展碗里夹一块:“九叔也尝尝。”
杨博展夹了吃了,质问小右:“报仇呢?偏偏给我夹落了雪的。”
小右看着苍祺笑,答:“九叔别冤枉好人,我哪知哪块落了雪,哪块没落雪。”
杨博展:“你们吃的都没有落雪,唯独我这块是落了雪的。”
小右看着苍祺“噗嗤”一笑,显然他刚刚的小动作被看破了,也不多解释,高兴地吃起饭来。苍祺见小右高兴,自己心里那股气暗自压住不发,直到吃饱,借口如厕的时间,一人去外面站了会。
小右见苍祺离开,盯着杨博展欲言又止。
杨博展则道:“有什么话直说。”
小右深吸一口气,道:“九叔为何对小叔叔总是言语严苛,难道是关心则乱?九叔是不是……对小叔叔……”
小右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见杨博展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又说:“上次九叔唯独留小叔叔在老宅小住,是不是……难道九叔这些年不成亲,也不要孩子并非全是因为我和小左,而是因为……因为不喜欢女人?当初若不是翠薇阁的两位非要留下,是不是早被九叔送走了?”
杨博展突然一笑,反问小右:“没看出来,你还关心九叔后院的事儿?”
小右目光清明:“没有,我只是想到,小叔叔第一次见我时不许我叫哥,非要当我小叔叔。想来,若非有什么隐情,谁愿意被人往老了叫。还有那帕子……九叔,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小叔叔才多大,怎么像是你们认识很久似的。”
杨博展静默一会,如是说:“我在八年前救过他的命,他在几个月前为我挡过箭。”
小右:“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杨博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右又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九叔占便宜,小叔叔虽然比九叔小九岁,付出的可一点也不少。九叔莫要亏待了小叔叔。”
苍祺再回来已经神清气爽,说话声音都变得清脆很多:“外面雪下大了,难得一幅好景象,一会出去赏雪吧?”
小右站起来遗憾道:“真对不住小叔叔,我还有点事得赶紧走了,让九叔陪你吧。”
苍祺显然很意外:“啊?你去哪?回府吗?”
小右点头:“是,回府。”
苍祺从外衣的袖兜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小右:“把这个帮我带给辛离,我师父给她的。”
小右接过:“好,回去就给她送过去。”
说完穿上氅衣走了。
包间里只剩杨博展和苍祺二人,气氛又微妙起来。
杨博展先戳破冰层:“想看雪景?”
苍祺:“也不是很想。”
杨博展:“还生气呢?”
苍祺:“没有,大哥说得都对。”
杨博展执起苍祺的手看:“伤都好了?”
“都好了。”
“好了怎么不去当值?”
“……”苍祺没回答。
“罗先生那日和我弈棋时说了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杨博展一边揉搓着苍祺的手一边说。
苍祺有点吃惊,反问道:“我师父又说什么了?”
那样子像是害怕师父又在他面前揭了什么短似的。
“你小时候很顽皮,父母的话是全然不听,先生们说得话也是左耳听,右耳冒,总之是个十分难管的孩子。”
“是,我师父是我娘生生给我求来的。我娘早就认识我师父,但即使之前有过深的交情师父也不愿意收我。我娘是铁了心,日日把我往师父家里送,师父被我们母子俩缠得紧,无奈才收下我。”苍祺说完,也有些无奈之情。
“你师父多了个跟屁虫,读书跟着,吃饭也跟着,出门也跟着,整日整日的跟,跟到你师父最终答应收你为徒。”
“我师父这都说了?”
杨博展笑了笑:“你师父还说,只要你想要做的事,不会顾及后果,千方百计也要做成。谁也拦不住。”
窗外劲风呼啸,窗户被风顶得一颤一颤的。苍祺端起一杯酒小啜一口,说:“我师父是想告诉你,我这个人冲动,做什么事你不要在意,更不要放在心上。”
“我告诉他,冲动的人是我。”杨博展这句话答得别提多自然。
苍祺听这话头不对劲,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为什么?”
苍祺啪嗒一声将酒杯重重戳在桌子上,酒花渐了一片,惊讶道:“你都说了?我们的事?”
杨博展也是惊讶:“你没说吗?”
“我为什么要说?”
“帕子不是你拿给罗先生看的?”
“帕子?当然不是,帕子是我无意间掉落的,师父的确看见了,可我没说!”
原来是这样……杨博展意味不明地看着苍祺,他先前以为苍祺想罗先生坦白了,所以罗先生才有那些话头,他就坡下驴,便没有否认。可即便知道了是罗先生有意套话,杨博展也觉得无妨,让他不痛快的是当下苍祺这番翻脸不认人的混蛋模样。
“你怕什么,不敢认吗?”杨博展问。
“我……”苍祺一时语塞,看着一脸不悦的杨博展,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大哥,我若打死不认,大哥真会生气吗?”
“会,说不定还会掐死你。”杨博展说完,向苍祺做了个伸手的姿势。
苍祺接住杨博展的手,一个跨步骑坐到杨博展的腿上,和杨博展面对面,看着杨博展的眼睛坏笑道:“没想到大哥也会上我师父的当。”
然后双臂一挥,搂住杨博展的脖子,整张脸埋在杨博展的颈窝,咯咯直笑。
杨博展见苍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也觉好笑,又说:“罗先生还说,你当初被我救下后,向全家宣布,你要追随我,还说……唔……”
苍祺用手挡住杨博展的嘴:“别说了。我那时那么小,说出什么都当不了真的。”
杨博展伸出双手分别攥住苍祺的手,束缚到苍祺后背处,笑着要继续说:“你还说……”
苍祺情急之下,直接吻住杨博展的唇。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杨博展,杨博展被吻得瞳孔震动,待意识恢复,迅速变被动为主动,将苍祺圈在怀里仔细地吻。好一会,苍祺从这个吻中挣脱出来,笑着说:“一会来人就被看见了。”
“你怕看见?”
“我是不怕,我怕你怕。”
“我也不怕。”
“我这个姿势不行,腿都酸了。”
“换个姿势?”杨博展说完,顺手一推,苍祺站起身来。
“不了,再亲下去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大庭广众的,总归是不好。”这歪话被苍祺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听得杨博展心跳加快,血气上涌。
“你真是……要命。”杨博展站起身来,让苍祺穿衣服,他自己也穿好大氅,又将身边的白狐领大氅直接罩在苍祺身上,说,“送你回去,顺便赏个雪。”
苍祺也穿好大氅,跟着杨博展下楼。刚一出酒楼大门,小二就将金宝的牵到苍祺面前,苍祺拉过缰绳,拉着金宝走。
“这么近还骑马?”
“这么漂亮的马,我当然一有机会就牵它出来谝一谝。话说我从未看见大哥骑匹好马。”说完,苍祺抬手掸掉金宝眼睫毛上的雪花。
“我经常出去办事,太打眼了不好。”
金宝恰如其时地打了个响鼻,腾起几缕白色哈气。
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大哥,以后就算我们相隔两地,彼此见不到对方,只要想到今天,我也定是开心的。”苍祺突然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