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祺大马金刀地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言,神态安逸,好像很享受的样子在听小右和辛离一唱一和地打趣自己。
小右:“小叔叔,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苍祺一听到吃,睁开眼睛说:“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现在前胸贴后背,已经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快快快,好吃好喝都摆上。”
杨博展一步迈进内厅,开口到:“好吃好喝就别想了,吃点清粥小菜吧。”
辛离赶紧行礼,小右拽着苍祺也站起来身来。
杨博展看苍祺的目光像拉了丝,从进来就盯着,不偏离一刻。苍祺被盯着头皮发紧,说:“多谢……大哥这几天为我操劳,大哥……又救我一次。”
杨博展看苍祺脸色惨白,唇色淡淡的,知道是他躺得太久,身体太过虚弱。再看他的双眸,依旧是如朗星般明亮动人,仿佛只是□□受到些磋磨,精神上影响不大。杨博展前一刻还在心里责备苍祺醒来就沐浴实在是胡闹,但见他还活着站在自己面前,恍若从前一样,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剩下的都是高兴。
杨博展回苍祺:“别客气。”
苍祺坐下,答:“嗯。”
有丫环端来一碗白粥和几样小菜,苍祺吃了三四口就咽不下去了。而后苍祺要和杨博展单聊,小右和辛离搭伴儿各回住处。
苍祺和杨博展对面而坐,经历这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风波后,苍祺心中忌惮骤然增加。当初桑满将他扔下落盏崖时,他心中的恐惧莫过于对半空折翼的不甘心。现在更是了。他生下来就背负使命,至今还未践行,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必须抓住。
苍祺将手里的千心指月递给杨博展,说:“大哥,这个东西你看不顺眼是有原因的,其实它不叫‘千心指月’,而是‘千针指月’,发动机关,可迸发毒针,杀死方圆三里一切活物。若投放在密集的军阵里,一次可杀千人以上。”
杨博展将千心指月拿在手里看:“怎么突然说这个?”
苍祺:“大哥,我的病,小殿下都告诉我了,说不定哪天我就……我怕哪日我又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或者直接醒不过来,那瞒着你的事情就没机会亲口和你说了。”
杨博展叹了口气,说:“一个奇巧武器而已,算不上瞒。只是,这武器一经开启,敌我皆亡,难道不是变相的自杀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这是你爹娘给你的,我竟想不出他们是何意。”
说完将千心指月放在桌子上。
苍祺接着说:“大哥看它的中心。”
杨博展挑眉,想到了什么,说:“你……真的在用精血养蛊虫?”
说完拿起千心指月借着烛灯看了又看。
苍祺很意外,说:“大哥早就看出来了?没错,是蛊虫。在我十岁时,我娘叫人划开我的手腕取血,浸泡蛊虫,后将蛊虫封在这个球里。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到绝境中切勿开启,因为会波及无辜。若身处绝境,它会给我一线生机。但是,蛊虫已经在里面快八年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作用。”
杨博展品味苍祺说的话,问:“什么叫一线生机?”
苍祺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后来没过多久我爹娘就死了,师父也让我带着,可没人能为我解答,我也没有开启过。”
杨博展:“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苍祺:“仇杀。商人逐利,过程中难免会得罪同行。”
苍祺对此不想多说。
杨博展:“如果有一线生机,那里面该是两个蛊虫,一旦开启机关,蛊虫相互感应,另一方就能知晓。”
苍祺苦笑一下:“我爹娘已经过世,又能感应到何方?”
杨博展:“这武器奇巧古怪,你舍不舍得放我这里一段时间?”
苍祺:“当然舍得。”
杨博展放下千心指月,站起来走到苍祺身边,抬起他的左手腕看,问:“我看看扎哪了?”
细白的手腕上有一个突兀的青紫色的小圆,又说:“还疼吗?”
苍祺坐在那没动,抬头看杨博展,说:“现在不疼了。”
“好,”杨博展说完要放下苍祺的手,苍祺却反手握住杨博展的手,紧紧拉着,按力度可知应该用了全身力气,杨博展问,“怎么了?”
苍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脸,抓着杨博展的手又攥了攥,才说:“大哥,我还有话要交代。”
杨博展也笑了一下,问:“是什么?”
苍祺言辞真切,态度诚恳:“我苍家在篱城经营钱庄,其实钱庄下面还有很多小商号铺面,各行各业都有涉及,遍布全国。大哥,我们在安陵县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待你剑指篱城时,我会倾囊相助,这话永远作数。如果我以后再次出现一睡不醒的情况,辛离会一一帮我兑现。大哥若能信任我,便能信任她。”
杨博展的眼神深不到底,淡然问了句:“还有吗?”
苍祺又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好像他真的没心没肺,说:“还有。凡我苍家产业,若涉及铺面,牌匾后面的一角会刻有元宝标志,牌匾顶端藏着几粒碎银,这是为自家生意人准备的应急钱,关键时候能周转几顿饱饭。所以……”
杨博展:“所以什么?”
苍祺调整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接着说:“所以,大哥的士兵无论何时走到我苍家的铺子,都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若是需要大量物需,提前将消息送到苍家,苍家会自行内部征调,尽全力快速供应。当然,这需要凭证,我有一枚私印在辛离那里,大哥随时可取。苍家上下,见私印如见我令,无有不从。”
杨博展向前探身,凑近苍祺的脸看,突然笑出声:“苍祺,你在跟我说遗言吗?”
杨博展要挣开自己的手,苍祺不松手,还是仅仅拽着,他看杨博展态度随便,顿时生气,倔劲儿也跟着上来了,说:“大哥还是不信我吗?”
杨博展还带着笑意:“信,怎么不信。”
苍祺:“那为什么笑?”
杨博展:“笑你还是那么天真。怎么,昏睡三天害怕了?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快吓没了?”
这话不中听,苍祺甩开杨博展的手,说:“睡三天的又不是你,你说得容易。”
杨博展:“苍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虽然称之为‘人’,却和柴火没两样,我们从生到死,这一生最终的目的就是被这个世界消磨殆尽。人与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你记着,无论发生什么,都没什么好怕的。”
苍祺不服:“是,我们终归要被消磨殆尽,可是我就不能争取想要的人生过程吗?”
杨博展再次弯腰,双手捏捏苍祺的两侧脸蛋,语气轻松说:“可以,所以让你好好当块儿柴,尽力烧旺一些,长久一些。其他的,多想无益。”
苍祺:“大哥,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杨博展:“好,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应允的我都接受。”
苍祺终于露出笑脸,拉杨博展坐下,问:“大哥还有想问的吗?”
杨博展:“有一个,你知道‘东篱貔貅’吗?”
苍祺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答:“不知道。”
杨博展观察苍祺表情,见他表现得淡淡的,遂转了话题:“想不到我杨博展竟然结识一位富可敌国的……”
杨博展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贴切一些,兄弟?徒弟?苍老板?小孩儿?
苍祺:“大哥莫要这么说。国家的钱财,自然要用在国家上。”
这话说得精妙。
杨博展盯着苍祺,半天没说话,二人这就这么静静坐着。
苍祺被盯着有点坐不住,又开始找话说:“大哥,你……会造反吧?”
杨博展:“这话要是出自其他任何一个人之口,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苍祺:“大哥,坊间都传当今圣上血脉有瑕,非先帝之子。”
杨博展:“你信吗?”
苍祺:“怎么不信?小皇帝登基快六年了,也是大奚国从中兴到凋败的六年。这六年里,小皇帝毫无作为,朝廷昏庸无道,连年重税。官员勾结外侵,私改法度,中饱私囊,最后这一切的苦都落到百姓身上,导致除篱城以外,习见饿殍……我苍家的生意六年前开始接连陷入困境,用时三年才舒缓到今日顺境局面。大哥,大奚国国已不国,面目全非。你不过兵谏,为清君侧,是民心所向。”
杨博展试探道:“自古造反的人哪有好下场的?你就这么希望我赶着去死吗?”
苍祺赶紧摇头:“我当然不希望大哥死,但事实摆在那,大哥不做谁做?我只是照实说出来了,并且我是拥护、支持者。”
杨博展轻笑几声,打趣他:“好,事成以后给你个从龙之功。”
苍祺也笑:“我可不稀罕。别以官压商,用强权压我就好。”
杨博展:“要求倒是不高,想让大哥怎么谢你?”
苍祺想了想,说:“大哥,我生辰快到了。”
杨博展露出吃惊神色:“十八岁生辰?是什么日子?”
苍祺:“十月十六。”
杨博展:“好,大哥给你办十八岁生辰宴。”
……
接下来一个多月,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在杨博展耐着性子的教导下,苍祺的鞭子练得小有成果。照杨博展的话说,比起短刀,苍祺更适合用鞭子。以前的苍祺用短刀一人可战三四个普通兵士,如今用鞭子可战七八个,战斗力有了很大提升。
但苍祺还不知足,托人找到一个兵匠,给鞭子的尖头地方锻造、链接一个很小的倒钩,看起来不明显,打在人身上能瞬间钩破皮肉,制造显著外伤。
鞭子改进以后被辛离看见了,劝苍祺赶紧取下。还说他:“你没听过‘善用刀剑者,死于刀剑下’吗,要这种阴险的东西做什么?不怕有朝一日伤到自己吗?”
苍祺觉得辛离说得有些道理,但这个钩能弥补他严重匮乏的安全感,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卸下来。
这一日,大夫给苍祺扎针灸,刚落完针,杨博展问:“遇水后还抖吗?”
苍祺:“几乎不抖了,可心里还是怕。”
杨博展:“凡事有个过程,会好的。”
大夫走了,杨博展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看书。苍祺躺得并不老实,时不时往杨博展的方向望一眼。他发现,有杨博展的地方,仿佛被安全包围了,他能卸下所有防备,享受到岁月静好。而一直以来的对杨博展的非分之想,愈演愈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