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他们用最快速度上了山,但还是来晚了。
铁铺被砸得稀烂,赵荣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杨博展托起赵荣的身体,查看他身上的三处刀伤,一处砍在要害,两处明显是逼供砍的,分别在两条腿上。杨博展快速封了赵荣四处穴位,观察寻找下,探到赵荣还有一丝微弱的气脉在搏动,于是掏出一粒小药丸用内力驱使赵荣服下,没一会,赵荣就苏醒过来。
看到眼前人是杨博展,赵荣似乎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大限将尽,没有一字废话,他声音微弱至极,仿佛转瞬间就会断气,苍祺需要把耳朵无限贴近他才能听到:“王爷,我在研铁锻造上……的毕生所学、所悟,均已……传授给小儿子赵钟显,他……两年前回到……蓬莱镇,一直守着王爷呢……我们约……定好了,我死以后,他会……承我衣钵,继续给王爷……效力……”
赵荣吐出来的每一个微弱难闻的字,都重重砸在苍祺心头,他看到一个忠仆在誓死效忠主子,就像他一样。他也想这么效忠杨博展,不,不是想,他也必须这么做。
杨博展问:“杀你的人是谁?”
赵荣嘴唇翕动,没有说出来,最终遗憾咽气,死不瞑目。杨博展将他的眼睛抚闭,说:“安心走吧,下辈子轻轻松松地活,别再遇见我。”
不知为什么,苍祺听到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哥为什么这么说?大奚国四分五裂,群狼环伺,国家不安稳,百姓不安定,如今唯怀蜀百姓生活一如往昔,安居乐业,这不都是大哥的功劳吗。
苍祺目光在杨博展脸上逡巡,看到之前不曾有过的败兴寂寥,他问:“大哥,赵荣死了,我们怎么办?回蓬莱镇找赵钟显吗?”
杨博展有点心不在焉:“先查探是谁杀了赵荣。”
苍祺:“大哥,赵荣为大奚国子民而死,他死得其所,你别伤心。”
杨博展看他一看,站起来,说:“走。”
苍祺“嗯”一声,走出铁铺。
二人分分上马,欲往山下走。若是官府来的人,杀完人后肯定会再次回到安陵县,再从安陵县继续北上,借道禄幽国返回篱城。他们要赶快回到安陵县。
疾驰到半路,杨博展突然勒马停下,他全神贯注感受耳边一草一定动,苍祺勒马驻足在他身后。
“拔刀!”杨博展和苍祺说,只两个子,苍祺听出肃杀之气。苍祺赶紧拔出玲珑障刀,擎在手里,他紧绷精神,全神贯注观察周遭环境。
“再拔。”杨博展又说。
他竟然知道这刀的秘密!苍祺着实吃惊,“哦”了一声,将刀重新插进鞘里,扭动开关,再拔出时,是通体漆黑的刀身。刀身仿佛有黑气萦绕,散发着凛凛之气,这是一把精刃无比、砍人如削泥的玄铁刀。它被封在鞘里,多年不曾出来透透气,如今乍见光明,浑身爽利,嘚瑟得得简直要嗡鸣起来……
“我今日走什么大运,这是遇见了谁呀!”
一个让苍祺十分熟悉的声音传出。
是曹灿,他怎么在这里?
苍祺没说话,杨博展低声交代苍祺:“找机会到我马上来。”
苍祺点头。
曹灿已经纵马走出林子,十几个侍卫立在他身后,林子里还隐藏着不知道多少人。
曹灿一众人和杨博展二人成对峙状态。
苍祺:“你怎么在这?”
曹灿冷哼一声,反问:“这句话该我问你吧,你这么在这?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找你,怎么也想不到你跟他走了,别告诉我你跟他跑江湖去了。”
语气里十足的不满。
苍祺:“那人是你杀的?”
曹灿:“我不杀,难道要留给你……大哥,哦不是,是九王爷吧?听说您在怀蜀并不称王,那我这么叫您没错吧?”
说完眉目挑向杨博展。
杨博展迎上他的目光,冷冷问道:“哪个老狐狸拉你入局的?活着不好吗,非要往死路上走。”
曹灿:“多谢王爷关心,我在泥塘里长大的,只能这么活。我奇怪的是您身边的人呀,他活着不好吗,为何非要往死路上走?”
苍祺看着曹灿,不知怎么回答他,犹豫道:“我……”
曹灿又问苍祺:“苍祺,我现在问你,我爹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苍祺无言,他对曹灿是有愧疚的,选择帮杨博展送马杀曹贯雄,就是对这段友谊的背叛。但他没办法,谁让曹家和杨博展是对立的存在。他既然选择杨博展,就主动和曹灿站到对立的一面。苍祺觉得没必要解释什么,直接说了句:“说到底你我立场不同,你若恨我,就凭本事杀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明晃晃的要和曹灿划清界限,这让曹灿失望极了。他怎么甘心?他咬着牙狠狠说道:“好,就听你的。”
继而愤恨地看向杨博展,一抬手,林子里一排弓弩手上前一步,弩箭已经上膛,眼看就要射出箭雨。杨博展纵马贴近苍祺,喊道:“过来。”
苍祺双脚离镫,向杨博展伸手,杨博展一把将他拽到身前,夺过苍祺手里的刀,去迎射过来的箭雨。这一套动作的完成,如追风逐电、奔逸绝尘。第一波箭雨很快射毕,杨博展持刀挡下,苍祺能清晰听见几声箭矢被玲珑障刀斩断、崩开的脆响。响声一过,杨博展已经驭马向曹灿奔去。
曹灿深知杨博展的厉害,但他见苍祺心坚如铁,半分都撼动不了,气得横眉怒目,抬起长剑就要与杨博展交手。苍祺心道不好,曹灿哪里是杨博展的对手?!他回头撇一眼杨博展,不知道大哥会不会手下留情?还是和上次在百尺巷破屋那般见一个杀一个?短短几瞬,苍祺心下大乱。
眼见就要和曹灿一行人正面遭遇了,杨博展左手解下炙龙长鞭,向对面冲击过来的一行人一甩,就听“啪”的一声,鞭子落在人肉上的瞬间又极速反弹,一道红色粉末从鞭子里震出来,向曹灿一行人飘去。
“不好,有毒!”人群中有一人惊呼。
但等他们看到这一道红时已经晚了,毒粉一旦落在皮肤上,就会奇痒难忍,但凡用手碰一下就会爆发一大片红疹。杨博展几鞭子下去,对方人仰马翻,被鞭打的疼痛和对毒粉的恐惧,让他们气势骤然缩减到最低处,不想退都不行。
曹灿怎么都没想到,杨博展并不给他与之交手的机会。仅仅虚晃几招,就将他们打散,带着苍祺轻松突围出去,连头都没回就扬鞭远去了。
“大哥,他们会追来吗?”苍祺也没想到这场对峙这么快就结束了。不知为什么,被曹灿看到他和杨博展在一起这件事令他很不安。
“不会,他们要解毒。”杨博展说。
“那是什么毒?会死人吗?”
“不致死,但是不及时解毒会变丑。”
“哦。”
两个人沿着大路跑了一会,杨博展突然调转马头,向旁边的密林走进去。
“苍祺,刚才那群人里有懂毒理的,如果他们第一时间知道中的毒不会致死,说不好会来围剿我们。我们要进山里躲一躲。”杨博展预期突然严肃起来。
“大哥怎么知道他们有懂毒理的?”苍祺发觉不对劲,又问,“就算来了他们也不是大哥的对手,不是吗?”
“我中毒了。看来曹灿真想要你的命。”就在刚刚杨博展带苍祺突出重围,与曹灿擦肩的那一瞬,曹灿向苍祺射出一支弩箭。杨博展挥鞭去拦,但是距离太近了,弓弩力量充沛,被鞭子挡一下也只是稍稍偏离路线,从杨博展肩头划过,蹭破浅浅一层皮肉。杨博展以为不过是皮外伤,怎料不一会肩头就麻痹了。从这种奇异的麻痹感断定,这不是一般毒药,由此杨博展断定那群里人里有制毒手。
苍祺一听中毒了,急忙询问:“哪里中毒?什么毒?能解吗?”
一连串的问题,刚问完,就看到杨博展肩头红了一块,他刚要上手去摸,被杨博展伸手拦下。
“别慌,”杨博展将苍祺的玄铁刀入鞘,过程中熟练扭动刀柄上一个机关,成功将刀入鞘。又将炙龙长鞭缠绕好,直接挂在马鞍后,这才腾出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柱形木质挂坠,将其打开,是一粒药丸,放进嘴里后继续说,“我们要找个地方隐藏起来。这个任务交给你了,藏得好,我们一起活,被人发现了,我们一起死。”
“我才不要死,大哥又在吓唬人吧?”苍祺惊惧的同时,又想到杨博展经常逗他吓他,不想信他。
“没吓唬你,受伤的地方已经麻了。”
“可我不会解毒治病,只要藏起来就能活吗?”
“能活。药已经吃下去,解毒需要时间,大概一两日。”
“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苍祺还是不敢相信。他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神”一般存在的人,也像普通人一样脆弱,轻易就死了。
“缰绳拿好,找个离水不太远的地方。还有……拉住我,不然我会坠马。”
苍祺感觉通身血液就要停滞了,一股凉气从头顶一下窜到脚底板。一直以来他都是被保护的那个,无论在哪里,无论和谁在一起,都如是。可现在,他成了别人依仗的人,那人还是杨博展。
“刚才给赵荣吃的是什么‘回魂丹’吧,你再吃一颗?”
“没了,那药一共就制成三颗,一颗给小右,一颗给赵荣,还有一颗给……”
“给谁了?”
“我当年不止捡了小右一人,那颗给另一个孩子了。”
苍祺急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没心思管另一个孩子是谁、在哪。杨博展受伤的是左肩,他左手朝后挽过杨博展的左手朝前送,按在马鞍的前鞍桥上,让杨博展的双手圈住自己,都扶在马鞍上,自己的手则按在杨博展的左手手背上。
“大哥,你的左肩没知觉了?”
“嗯。”
“手呢,也没知觉了?”
“……”杨博展没回答。
苍祺一边寻找栖息之所,一边轻轻摩挲着杨博展的手背。他引导马儿走了一会,就感觉后颈一沉,他赶紧钳住杨博展的双臂,一侧头,让杨博展枕在自己的肩上。
山林里鸟兽鸣叫不停,像在隔岸观火,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好似耀武扬威……
苍祺承受着杨博展的倚靠,背酸了不敢动。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找到一个离溪流不远的山洞。他尝试叫醒杨博展,无果,只得又抱、又背、又拖地将杨博展弄到山洞里。而后将杨博展的东西从马上卸下来,把马拴到一处长势肥密的黑麦草处,让马儿吃草。
山洞里很干燥,还有不少陶坛和陶碗,是前人居住后留下的。里面还有张天然石床,矮矮的,苍祺把杨博展包袱里的一件外袍拿出来铺在石床上,拖杨博展躺上去。山里温度低,苍祺却忙得直淌汗。已经很累了,他不敢休息,拿着陶盆去溪边打一盆水,给杨博展清洗伤口。
想到杨博展没让他用手碰伤口,苍祺不敢大意,抽刀割下一片穿里衣的衣角,扔进水里,转身给杨博展脱衣服,让肩头的伤口暴露在外面。苍祺捞出衣角拧干水,细心擦拭。擦完直接扔到一旁,用清水洗洗手,又将杨博展给他抹腿的创伤膏拿出来,在杨博展伤口上厚厚涂了一层。
忙完这些事,崩了很久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苍祺坐在石床边,长长舒一口气,不禁想到:曹灿朝我射毒箭,一定是恨死我了。如果没有帮杨博展送马,四年相处,其实也掰扯不清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可马送了,曹贯雄死了……
胡思乱想中,一个霹雷轰然落下,苍祺惊得站起身来,跑到山洞口往外看,黑云漫天,天阴沉得像要入夜,眼看就要下雨,他想到外面吃草的马儿——他们只有一匹马,杨博展又病着,少不了马儿充当脚力。于是,苍祺将衣服脱得只剩一条亵裤,光着脚跑出去牵马,刚抓住缰绳,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就将他通身浇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