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展见苍祺今日穿的是鸦青色外袍,夜行无碍,只让他系一片黑色面巾,挡住能在月光下反出白光的脸。自己换一身能够行动自如的黑色夜行服,同样是黑色面巾遮脸,腰间围着炙龙长鞭,又随手拿两把短刀,一把递给苍祺,一把别在后腰。
苍祺到怀蜀后出行有侍卫在侧,再没拿过玲珑障刀。此时握着杨博展递来的短刀,端在身前,对着杨博展展示:“大哥,这就是你说的‘见鬼’?现杀吗?”
又想起刚才杨博展邪魅那一笑,瞬间头皮发紧,心道,你堂堂怀英王想杀谁直接说句话不好吗,非要亲自杀,还带着我?
杨博展整装待发,见苍祺还在磨蹭,有些不悦:“快点,别误了好戏。”
“哦。”苍祺也将短刀挂在后腰,跟杨博展出去。
王府北门没有特别情况是不开的,因为这里的宅舍大多用作值守。这也和王府的特别建造有关。王府北段布设诸多山石水景,三季绿意盎然,鸟语花香。苍祺在府里这么久竟不知道王府北边竟然有这么大一个景观园!他跟着杨博展在奇石绿林里走着,感慨一域之主果然不同凡响,家宅大得像个小城,比曹灿家不知大了多少倍。
走了很久终于出了北门,因为府里二十步一灯,走到哪都亮堂堂的,可出了北门二人直接隐入黑暗里。
今晚密云遮天,不见月光,街道上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苍祺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紧张地紧紧跟在杨博展身后,生怕一转眼的功夫前边的人就消失不见。好在要去的地方离王府北门十分近,他们走到百尺巷时,杨博展突然驻足,提醒苍祺:“小心点,到了。”
苍祺小声“嗯”了一声,也贴在墙上。苍祺长这么大从没大半夜出来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相当没有经验,只能照猫画虎,随杨博展一起贴着墙缓慢前进,尽可能跟杨博展节奏保持一致。
二人走到一所宅子的外墙下,旁边有棵二人抱不过来的粗壮老树,枝叶繁茂。杨博展给苍祺指了指这棵树,示意他上去,苍祺理会,飞身上树,枝叶跟着摇曳起来,他还未站定,杨博展就紧随而来,轻飘飘落在他身旁。
不愧是高手,这么大个儿行动起来倒和猫一样轻盈!苍祺心中赞叹。
“动作小点,树都摇起来了。”杨博展提醒道。
“啊……”苍祺无语,心道我已经很努力好吧,但还是放缓了动作,提着气找个舒服的树杈坐稳,向院里望。这院子不大,里面点着灯,借助灯光巡视这个小院,看起来有些破败。这条街处在繁华闹市,怎会有这么一处破宅子?苍祺不禁压低声音问,“大哥,这里什么人?”
杨博展盯着院内,答:“鳖。”
苍祺心领神会:“哦。”
答完也认真盯着院内。院子不大,里面大约四五间正房,面朝南,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小耳房。东屋里有灯光,光线不强,借助那微光能勉强看到院儿内大致面貌。
不一会,从屋里走出一个人。那人径直走向一侧墙角小解,而后又返回屋内。苍祺轻笑一声,没说话。杨博展瞥他一眼,没理会,突然,他好像听见什么声音,稍稍侧耳,导致二人的脸几乎靠在一起。苍祺瞬间脸热起来,他怔在那,小心缓慢地呼吸。杨博展注意力在耳朵上,好像真能听见什么似的,他呼吸极轻,如闭气一样。
就这么僵持了会,杨博展恢复最初的姿势,二人拉开些距离。
苍祺:“听见什么了?”
苍祺好奇,因为他什么都没听到。
杨博展:“听见你肚子叫了。”
“……”实在尴尬,苍祺轻轻抚了抚肚子,尴尬说,“还没吃饭呢。”
“嗯,一会回去吃。”
“倒是不着急。不过,我们在等什么?”
“鬼啊,刚才不是说了。”
“哪有鬼呀,大哥莫要逗人了。”苍祺哪里会信?
说完就听院里传出几声低沉的“咳咳”声,像两个老头坐在一起同时咳。声音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不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
在这静夜里,这突来的咳嗽声太过突兀。苍祺头皮开始发麻,目光快速将院子里逡巡一圈,没看到有人,这时,又有两声“咳咳”传来,分明就是人的声音。苍祺本能地将手落在腰后,抓住刀柄,一副要抽刀打架的架势。而后将目光落在杨博展脸上,想要答案。杨博展的脸被面巾遮着,看不出表情。
“别急。”杨博展轻声说。
“有人。”苍祺说。
“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苍祺紧紧握着刀柄,随时要拔刀。
“别动。”说完,身子一动,欲离开。
“去哪?”
“那边看看。”
“危险。”
“不打架。”
“他们要打怎么办?他们人多。”
“人多的话,先斩贼首。”
“怎么判断谁是贼首?”
“一看便知。记着,别动,在这里等。”说完,杨博展转身,脚底踩实,突然一发力,猫一样直接从枝头跃上墙头,又从这边墙头跑到另一边墙头。
苍祺眼见杨博展越走越远,一晃眼就和自己相隔一个院子的距离。这时候“咳咳”声又起,苍祺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难道真有鬼?到底是谁发出的声音?鬼虽然无形无相,但若真的没有又怎么可以流传千年?想到这,“咳咳”声又来了,听声音感觉还换了位置。苍祺头发根都立起来了。
再望一眼对面墙头,已经看不到杨博展。苍祺心里打鼓,慢慢抽出短刀,以备不时之需。这时屋子大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六个贼头贼脑的人,他们很谨慎,出来后就分散开来,在院内巡视。
一无所获。他们只得返回,走到一半的时候,“咳咳”声再次响起。他们听见后如惊弓之鸟,手持凶器瞬间拉开架势。屋门开了以后,屋内的人也听见咳嗽声,纷纷往外走,一个弹指的时间,又从屋内呼啦啦走出十三四个人,其中站在最后面的人,衣服亮闪闪的,借着屋内的微光都能反光,他被人群簇拥着、保护着,太明显了,这人就是贼首!
“咳咳……”
这回院儿里所有人都清晰听到了。
“谁在那。”一个人说。
“咕噜噜……”苍祺的肚子这时候不合时宜的欢叫一声。苍祺:“……”
妈的!还能更巧点吗?那些人里有耳力好的,纷纷望向苍祺所在的大树,其中一个人手持弓弩,已经对准大树,箭头指向苍祺大致位置。
晚风轻轻拂过,树叶哗啦轻响几声,苍祺握着刀柄的手已经浸出汗,心道:我给大哥丢人了!不对,是我给他添麻烦了!
“几只刺猬就把你们吓成这样?”杨博展突然开口说话,语气懒懒散散,和当下剑拔弩张的气氛实在不符。
他的出现着实惊讶了院里的一众人,弩箭掉转方向,想要对准声音发出的方向。哪知,他箭头还未转移到位,就被人一脚踢飞了。杨博展的声音好像和身体脱离了,刚还懒懒散散在说话,后一瞬间直接飞身抵达人群中,一脚踹飞弓弩手的弩箭,长鞭一甩,将他们的包围队形即刻打散。
太快了,太猛了!像一股劲风倏忽而至,将地上所有物品砸得飞溅。苍祺趁机转移,这里暴露了,不能在这里等。况且,他用匪夷所思的方式打乱杨博展的计划,心中十分愧疚,想找机会过去帮忙。他先跳上屋顶,揭开几片瓦向里望,确定里面没人,然后又望向杨博展。看到杨博展不知何时收了鞭子,手里一把短刀上下翻飞,逐一杀尽。苍祺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幸好在深夜,血色成功融浓黑的夜里,只有血腥气味鼻头萦绕。
不好!苍祺看到院子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手里一把弓弩,眼看箭尖就要对准杨博展。他来不及多想,直接从屋顶跳下去,直奔那人。那人看有人过来,正对着苍祺发出一箭。好在苍祺早有准备,短刀一扬,击落箭矢,继而跻身靠近那人,二人搏杀在一起。
苍祺虽然从小学刀,却从没实战机会,这是第一次。他功夫一般,对付几个毛贼还是可以的,毕竟练过那么多年。这个弓弩手没别的武器,和苍祺近距离搏杀无法准确再出一箭,静等机会。苍祺哪里不知他的想法,又怎能让他轻易得手,于是拼了狠劲,逮到机会一刀刺进对方的脖颈里,割开他的喉管。由于是第一次杀人,太没经验,导致对方的血喷涌而出,溅了苍祺一身。
热乎乎的,黏糊糊的。但苍祺管不了那么多,直奔杨博展。见他已经活擒贼首,地上也倒了一大片,还有两个人持长刀正与他对峙。苍祺还未走到杨博展身前,又突发状况,他看到墙头又站一人,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苍祺看见是那人已经一箭射出,正对杨博展。苍祺想也没想,狂奔两步跳起来用身体为杨博展挡箭。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所有的行为均出自本能。
苍祺笃定自己今日跑不了被箭头穿胸了。不过没什么,大哥会医治外伤,箭头淬毒也不怕,大哥最擅长解毒……苍祺只觉得腰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而后骤然发出一股剧痛,腰都快断了。
原来,紧急时刻,杨博展扬鞭将苍祺一卷一拉,带到身旁,另一只手用短刀打开飞来的箭矢。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出短刀,就听一声闷哼,墙头那人应声跌落。刚还于杨博展对峙的二人,找准时机猝然向前,挥刀就砍,杨博展抬脚踹翻一个,应该是那一脚力道太大,那人摔砸在地上的声音实在太响,竟然把另一个吓住了,扬着的刀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犹犹豫豫,战战兢兢。
“大人想听什么我都招!”躺在地上的“贼首”突然说话。
贼首都发话了,那个幸存者也不死抗了,直接扔了刀,跑到一旁蹲下,没敢说话。杨博展收了鞭子,从地下捡起那把被他打掉的弓弩,是把轻巧的连弩,弓身雕刻花纹,雕工精巧,细看很是好看。他掂着弓弩,调试完备,对贼首说:“一个弹丸小国,全年不是阴天就是下雨,资源极度匮乏,也敢来我大奚国造次,凭的是一腔孤胆吗?”
贼首抬起来,望向杨博展,但他只能看见杨博展一双凌厉的眼睛,说:“我是来送信的没错,但我并不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
杨博展:“怕死?不对呀,若没想过死,又怎么会来呢?”
贼首抬眼看杨博展,不再说话。杨博展也没有耽误,抬手一箭,正好射中贼首的头颅,然后对靠墙那最后的幸存者说:“回去告诉你们国王,罗曼世子的人头,不日送到墨隆城,叫他去那里取吧。”
说完扔给那人一块腰牌。那人捡起腰牌,没说话,翻墙走了。
一场厮杀,滑稽的开始,莫名其妙的结束。人死的死,走得走,小院陷入死寂,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血腥味。苍祺还站在杨博展身后,刚要说话,“咳咳”声又响起来。
他妈的!没完了!
苍祺原本就惊魂未定,被这突兀的咳嗽声顿时吓得要炸毛了!他一把拽住杨博展的胳膊,才想起来,刚才不是说刺猬?到底什么玩意?
杨博展被苍祺拉着一晃:“干什么?”
苍祺见人都死光了,就拽下面巾,露出脸来,说:“大哥,你刚刚说什么刺猬?刺猬能发出这种声音?”
“走。”杨博展大步朝门外走,苍祺不松手,就这么拽着他,他只得解释,“就是刺猬,喝了糖水的刺猬。”
“咳咳……”
苍祺握着杨博展胳膊的手力道又加强了。杨博展怎会感受不到?想到他怯兮兮的模样,突然低声笑起来。
“刺猬喝糖水就这么咳嗽吗?跟人一样?”苍祺还在问。
“你不都听见了。”
“也太像了,难以置信。”苍祺说完拽着杨博展停下,说,“大哥,刺猬放哪了,抓一只让我看着它咳。”
“没空,改日你自己抓去吧。”杨博展说完继续朝前走。
“那大哥说的见“鬼”,就是刺猬吧?”
“是呀,”杨博展听到这,又想到刚刚苍祺被吓到的模样,又觉好笑,“反正对你来说,肯定是了。”
“那刺猬是大哥叫人喂的糖水?喂了几只,我听声音还不一样呢。”
“七八只应该有吧。”
“大哥从哪里知道的?刺猬喝糖水会咳嗽,声音跟人似的?”
“《江湖奇闻录》里,好玩的事多了。”
“真的?那我也找来看看。”
“真的。去志林书室找,有很多怪异杂谈。”
“哦,”苍祺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刚才那一群人,“大哥,那些人从兰尚国来?”
“恩,小右还没到达,他们先行动起来了。
”
“他们要给谁送信?”
“给能在怀蜀掀起风浪的人。”
“怀蜀有大哥在,还有能掀起风浪的人?”
“自然是有,不必高看我。”
“在我心里大哥就是最厉害的,我认知里大哥也是最厉害的,大哥所向披靡!”苍祺心想我白天刚惹了祸,正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马屁自然要吹上天。
杨博展笑了笑,看来这马屁拍得挺有效果。苍祺继续努力:“大哥,你鞭子舞得太好了,收放自如,犹如自己的手臂,我刚才以为我肯定要被射中了……你怎么能那么快就把我卷回来了?这功夫到底是怎么练的?”
说起刚才苍祺挡箭那一幕——其实让杨博展感到意外并不是那个站在墙头放暗箭的人,他早有警觉,只待出手,而真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苍祺能不顾自身安危地帮他挡箭。导致他不得不一手救人一手杀人。别扭得很。
当然,别扭的还不单单是这些。
杨博展:“你挺奇怪呀,不怕被箭穿,反而怕刺猬咳嗽。怕鬼不怕人?”
苍祺:“谁说我怕鬼?”
杨博展:“胳膊都被你拽疼了。”
苍祺:“哪至于。”
杨博展:“呵……”
苍祺:“我给大哥揉揉。”
杨博展:“用不着。”
苍祺:“大哥,那什么,鞭子,能不能也教教我?”
杨博展:“你学鞭子?”
苍祺厚着脸皮:“是呀,别人……不是没你功夫好吗。”
杨博展:“你底子太差,难教。”
“我努力还不行?”苍祺不服。
“很多事不会靠努力就行的。”
“哎……”苍祺叹口气,说白了人家看不上,于是强行转了话题:“大哥,那些死人怎么办?”
杨博展:“有人会去处理。”
苍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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