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辛兆池在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中幽幽转醒。挣开眼，看到的不是天花板，却是一张温笑的俊脸。
温文尔雅关切非凡，这种笑在任何人身上，都平易近人，在这个人身上，就是完全相反，要你倒霉的意思。
辛兆池被吓一激灵，像被兜头一盆水泼下，瞬间清醒。
“辛随早啊。”玄司尘笑道。
辛兆池心中发毛，他结结巴巴道：“你，你起的好早，在我这做什么？”
他下意识就心里发虚，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玄司尘笑眯眯凑近他，慢悠悠道：“当然是，想问问你——”
辛兆池喉咙紧张地滚动。
玄司尘从他怀里扯出带着体温的东西，笑得彬彬有礼：“拿朕衣服做什么。”
辛兆池一愣。看着自己抱了一整晚的东西，顿时面红耳赤。
昨晚玄司尘塞给他的衣服，他不仅没还回去，还抱在怀里揣了一整夜，这到底要和对方怎么解释？！
解释为什么这么顺理成章？解释这么自然这种事到底做过几次？
辛兆池心中捶胸顿足，羞愤难当。
玄司尘意味深长挑着笑，抖了抖衣服，发现衣服被揉的皱巴巴，怎么也展不平。
他随口轻佻：“你没拿朕衣服做其他事吧？”
辛兆池顿时局促得爆炸：“当然没有！”
玄司尘有些意外对方激烈的反映，很快又挂上洞悉一切的柔笑，像是他这朵食人花的保护色。
辛兆池顺着就想起昨晚的无理取闹，这玄光潋，现在倒是笑得毫无负担，昨晚他却是走了次生死线！
他莫名升起一团躁火，带着清晨返璞归真的好勇，像狼被激起了捕猎的天性。
他拽住玄司尘，眉头舒展压下黑瞳，展露出食肉者的侵略性：“玄光潋，你自己做过的事都忘了？”
玄司尘一点不怕他，不以为然歪歪脑袋：“朕做了什么？自然记不得了。”
辛兆池将人拽回来，如果不是玄司尘撑住身子，他势必要摔在对方身上。
他黑瞳晦暗得异常：“好啊，那我来告诉陛下，昨夜您爬上了我的床，”
这小狼狗好像真被挑拨得有些心气不稳，现在一身的征服欲，像是要冲着玄司尘而来。
玄司尘嗤笑：“信口雌黄。”
辛兆池又道：“还自己脱了衣服，”
玄司尘又笑：“绝无可能。”
辛兆池嘴角一挑：“然后抱着我不撒手。”
玄司尘笑意一僵，甩开他，咬牙骂道：“混账！谁抱你了？”
脸上却羞的粉面含春。
辛兆池忍俊不禁，心中甜的发昏，他故意道：“不是记不得了？这下又想赖账？”
玄司尘气得要命，明明是他想捉弄这小野狗，怎么他自己先被调戏了！真是岂有此理！
辛兆池爱惨了他这副模样，沉沉托着一边脸，看着运筹帷幄，心中却期冀地冒泡：“陛下，再降罪于我，我就得为自己讨回点公道。”
若比“诡计多端”，恐怕他辛随得更胜一筹，玄司尘开窍太晚，功夫还是不到家，不过开窍后这副爱招惹人的样子仍是没变，甚至给出的反映，简直让辛兆池守不住底线。
这样的人，要是属于别人，辛兆池恐怕要嫉妒疯了。
玄司尘恼羞成怒，憋不出一句话，心中冷嘲热讽，这小混子还能怎么讨回公道？朕还得还他什么吗？简直利欲熏心！居心不良！
最后愤愤扔下一句：“辛兆池！”包含的意思无非是“你给我等着！”“别高兴太早！”之类的常见恐吓，不过这样的恐吓无异于空头支票，代表着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报复回去。
辛兆池压不住嘴角，快速套上衣服，又去追人哄。
玄司尘冷着脸刷牙，辛兆池鬼鬼祟祟挤在他身边，清了清嗓：“这么生气？”
“离朕远一点。”玄司尘掀他。
辛兆池不走：“为什么总惹我？”
玄司尘用脸骂人：“现在朕不想说了。”
辛兆池凑着捉他的手腕：“你总要和我说。”
玄司尘被烦的要命，松开牙刷去按辛兆池的头，大骂：“野狗！别太自以为是！”
被推脸，辛兆池也压不住笑，傻乐道：“但我好开心啊，”
玄司尘一顿，还保持着冷漠本色。
辛兆池有些怕他生气，温顺道：“陛下你说的，我都记得。”
他说的是上次，玄司尘故意逗弄他，让他“多开心开心”的话，这话倒真是出自他口。
只是没提前料到，“开心开心”是这样的代价。这辛随果然还存着欺君罔上的心！
玄司尘闷闷不理会，继续刷牙，好半天才回了一个字：“哦。”
那你开心，那便算了。
*
按照行程，今天是二人去拜访全息娱乐的日子，一进写字楼，好不容易心情刚有点起色，玄司尘又撞上了晦气玩意。
一个叮叮当当的可疑物品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定睛一看，这换汤不换药的千年陈皮，这似曾相识的欠欠音效，真不愧是审美如一的全息娱乐。
投资给高校的图书管理“机”，不也是这个贱样子？
“尊敬的客户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可以先前台预约登记，再由小智带您赴约！”
小机器人还摇头晃脑地播放着出场音效，无论何时何地，把自己的c位都看得无比重要。
一些个恩怨情仇被翻了出来，玄司尘顿时迁怒之心甚恨。
他嘲笑道：“呦，哪来的光头佬？这情商也能做接待？全息娱乐没活人了？”
……
小光头不死心：“小智智商很高的呦，有什么问题尽管和小智提！来，试试看！”
玄司尘冷嗤：“试什么？给你脸面你翻天吗？自己去墙角转圈玩，别在这碍眼。”
……
小光头卖惨：“小智很委屈，没有地方说……”
玄司尘无情无义诡笑：“你委屈朕不委屈？你装什么啊？有委屈不会自己憋着吗？”
……
小光头哇得一声痛哭出声，光溜溜的脑袋陀螺一般转。喧闹声，惹得大堂内来往的人频频侧目，眼看玄司尘这里成了是非聚集之地。
辛兆池有些看不下去，因为这个东西，他已经受够了冷遇，轻轻扯了扯玄司尘的袖子，道：“玄光潋，别看它了看看我。”
玄司尘没了脾气：……
怨怨乜了眼辛兆池，像是在说你凑什么热闹。
这时从电梯上匆匆下来一个人影，快步向二人而来，殷切无比：“玄先生，久仰久仰。”
玄司尘笑一顿，看了眼对方胸牌，才伸出手相握：“程总监。”
玄司尘笑意有些廉价，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对方也能心安理得说久仰，他倒不知道怎么个久仰法。
简单寒暄几句，玄司尘就开门见山点名意图：“贵司前途无量，我就不说客套话了，我们此次来，一个简单的诉求，你们游戏创作团队的每一个人，我们都要见。”
那边陪着笑，有如笑面狐狸，刚还说玄司尘的到来蓬荜生辉，转头竟也能不卑不亢回敬：“那我们的答案也很简单，那就是，您恐怕一个也见不到。”
玄司尘笑意一寒。
一个都见不到？真是好大的口气？
虽然有料到不会太顺利，但没想到，对方是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看来新世界的秩序，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井井有条。
他冷下声：“所里下发的文件也不真是纸糊的。您们今后还要听其监督，说这话，可是想好了？”
那人见况不对，立刻赔笑，语气带上三分讨好：“玄先生，您先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不给您台阶下。只是集团内部情况太过复杂，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程总监嘿嘿笑着，搓手打太极：“您的来意我们也简单了解了，游戏上出了问题，可以是我们监管不力，可以是我们技术不到位，但您一上来就怀疑是我们之中混入了不法分子，这让我们实在难做。”
他将缘由问题，全部推给玄司尘，这时，他们阻止审查，归根结底又成了玄司尘的不是。
他用出杀手锏：“都是公司的骨干，也是入了股的股东，都是体面人您也不要这么为难，今后拜访您的机会还很多。”
他暗示只要好谈，接下来的“拜礼”不会单薄。
他对这个美丽青年的第一印象，就是两个字——水货。
长相过于精致，温温一笑，攻击性大打折扣，再加上有点骄纵的脾气，他下意识认为这是哪家大佬的金丝雀在狐假虎威，而双眼中的精明与野心直接被他忽略了，他打心眼里认为，这样的人不值得费神应对。能撒点钱打发，就撒点钱。
“呵。”他如何想的，玄司尘自然看得出来。他慢条斯理地笑了，“就是说，你们怎么都觉得与贵司无关了。”
程总监逗趣：“本来就是这样。”
玄司尘压下双眉，温润的长眸顿时压迫感横生，帝王杀伐一念之间。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玄司尘站起身，俯视眼前这个自作聪明的男人。
这个人自以为一直和稀泥，就能死缠烂打，让他们勘查的进度就此拖延，太愚蠢了。他这么死不承认，只正说明了他对自己公司是否清白也没有底。
他想赌玄司尘身上没有筹码，但很遗憾，玄司尘是个没有筹码，绝不谈判的人。
刚要开口，一个小职员匆匆忙忙跑来，和陈总监交头接耳，因为太过急促，忘记了压低声音：“总监，晴先生那又出问题了！因为游戏更新没有采纳他上一次的意见，他现在又和上面举报咱们部门！总监！我们辛辛苦苦做游戏，就是盼着咱们游戏上市，他总这样举报，我们加班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您快管管他吧！”
玄司尘温言一顿，挑眉注视着两人。
程总监也是一脸愠色：“我能怎么管？他都不在公司，就是在公司，他这种人哪会听我的？”
他咬牙切齿：“他现在是把‘模拟世界’当自己私人游戏，偏上面还特别赏识这种人！我说就该早点开了他，让他滚蛋！”
小职员慌了神：“嘘，总监，别这么说，公司上下谁不知道，这晴先生就是个怪人！谁得罪他，当天下午下班准得倒霉！”
陈总监脸色一变，阴云密布，硬生生忍了下来。
末了他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一会向上级反映一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正分身乏术，大后方又传来骚乱，难道最近真是气运不顺？
尤其身后那位来历不明的青年，浑身邪气，越是打交道，越是让人心中泛寒，他刚才站起身那个眼神，实在不像普通人能有的。
一转身，他又心中一跳，只见对方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幽幽道：“工作缠身啊。”
陈总监不知他何意，只能讪笑：“让玄先生见笑了，都是内部员工不懂事。”
本以为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谁知形势转化极快。
玄司尘不知怎的，又上道起来：“我刚才深刻想了想，觉得程总监说的有理，这今后拜访的机会还多，确实不该逼得太紧，这谁都有脸面不是？”
程总监大喜，没想到这个麻烦摆平得这么容易。忙伸手就要握：“对对，都有脸面，您也一样。”
谁知伸到半空，又被人截住。定睛一看，竟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冷面跟班。
程总监一直以为这大高个就是个充数的，现在看来竟也格外有个性，冷冷一眼，就让人心底发虚。
程总监讪讪收回手。他直觉这个青年还有后招，那个冰冷的审视他还没能忘记，但和他绕了几个圈子后，却没再绕回去，程总监渐渐平复下来，对方好像真的上道起来，不再执着要追查他们的问题。
只是最后才问起了那位“晴先生”，这让程总监既是忐忑，又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晴先生说是游戏测试员，但却不是全息娱乐的正式员工，算是编外，若是将炮火对准这样一个人，确实和他们全息娱乐扯不上关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青年有意为之，他多看了两眼玄司尘，最后还是极其干脆地将晴先生推了出去。
“签约合同在吗？”玄司尘道。
程总监调出一个不起眼的电子档案。
玄司尘瞟了一眼，随手递给辛兆池。断言：“假的。”
辛兆池附和着点点头。
程总监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不可置信，瞪圆了眼：“这……这我们可是正规流程聘用！怎么可能是假的？”
“呵。”一声轻笑。像是垂珠玉帘焚龙延香的宝座上，会传来的声音。
玄司尘有些怜悯他，假的不是流程，而是这个人的身份，在时空所玄司尘对户籍编撰还是有点研究，这种漏洞百出的身份信息，让时空所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端倪。
程总监被他带偏了，听到他的笑声就心中发毛，努力回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玄先生，我们可以多多拜访……”
违规聘用也有不小的惩罚……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玄司尘已经完全没必要和他继续打太极了，局面到了这里，他已经不需要讲任何情面了。
他抛来一个文件。像打出最后一张王炸：“游戏仓采购，我记得是你这个部门负责的？这个流水，你看得懂吗？”
这是！
程总监睁大双眼，他怎么会看不懂！
一行一行扫视，傲慢终于蜕变成惊恐，他不可思议重新审视眼前的青年，发现对方眼中的精算，已经压过了与生俱来的温润。
玄司尘笑眯眯道：“现在还觉得和贵司有关系吗？”
程总监一个踉跄，点头如捣蒜，不觉得了不觉得了！
这种事情查出来，不说全息娱乐要被口诛笔伐，他自己就先成为这起事故的替罪羊！
他怎么就一开始轻视了这样一个人！能代表一个保密单位来登门警告，又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玄司尘满意了，站起身，慰问道：“今日可真是谢谢你配合了，”又两手插兜环视道，“不过，来这么一趟，总该带走些什么。”
接连两个炸弹，还没缓过神来的程总监，便又看到了对方不怀好意的温笑。
“把你们的全套游戏文件交给我一份，没有问题吧？”
他道貌岸然：“程总监保证的事精，我们还得交给专人评估分析。倒不是觉得你们游戏做的不好，主要是怕有什么不法分子，把一些不该上市的东西，夹带在了里面。害了贵司的锦绣前程啊。”
程总监心中大骂，有你这个妖精！才会害了他们的锦绣前程吧！
这明明就是威胁！拿到游戏文件回去只怕要大做文章！危害性小不小，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只要是一点问题，恐怕借着由头，正好可以约谈他们所有人，搅得局面一团糟！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简直难搞得要死！
他心中怨愤，但这时他哪能说一个“不”字。
玄司尘极好商量：“不行的话，咱们就来谈谈游戏仓的事。”
程总监脸色一变，忙去准备材料：“可以可以！您等着，我这就给您拷贝一份。”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看了看电脑，又看了看大堆文件，焦灼难安，虽然及其不情愿，但以他的道行，在那青年眼中恐怕只会多做多错。
忽然他灵光一闪，从抽屉深处翻出一个老旧的u盘，心中微微一动，像是透过旧物，看到了不堪回首的故人。
他说要游戏，又没说要哪一版的游戏。这下看你还怎么查！
……
玄司尘拿到文件后，竟也是很放心，倒是守承诺，没再为难，干脆告辞了。
出了公司，玄司尘心情大好，辛兆池面有担忧：“他阴奉阳违，不可信。”
说的是那个程总监。
玄司尘笑道：“担心什么？他又跑不了。”
辛兆池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忧道：“玄光潋，你不要陷太深，那终究是别人的事。”
玄司尘一停脚步，凑近了些问：“那什么才是朕自己的事？”
辛兆池一愣：“我……”他有些答不上来。
但心中隐隐的期冀还是按不下去，他张了张口，想将早上未解的疑问，问个清楚，却忽然，腕上终端一闪，弹出一条消息来。
“速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