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了大学城最繁华的街区，这里日常往来的学生数不胜数，商铺也比寻常街区时兴繁荣。
玄司尘被他拉到这里，仍一头雾水：“辛随啊，都到这里了，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朕吧。”
辛兆池闷头直走的步伐一顿，定定站定，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他道：“早上，是个意外，我应该弄出点响动，让你知道我来了。”
玄司尘后背不自然绷紧，等了这么久，果然等来了这个时刻！
辛兆池既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故作轻松：“朕知道，朕知道。”
“但我并不排斥，”辛兆池又紧张道，“我可以接受这样。”他仔细观察玄司尘的神色，以为会捕捉到一丝嫌恶。
但是没有，玄司尘俊美的面容上，仍旧滴水不漏。
稍有迟钝，玄司尘才温声道：“啊，是吗？”除此再没有任何的情绪色彩，好像辛兆池现在强吻了他，他也只会歪着脑袋，温笑着问“干什么亲朕？”。
实在太过人畜无害了点！
殊不知，玄司尘脑中的CPU都快过载，用毕生所学逐字分析辛兆池说这话的含义，也一无所获。
谁料，辛兆池还没放过他，又小心翼翼道：“陛下，你呢？”
玄司尘一噎：“朕……”
朕更想驾崩一点……但看着眼前这期待又担忧的黑瞳，他又失语凝噎，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坐在朝堂上，被三公九卿一本一本地数落，昨夜宠幸的妃子用了错误的姿势。
而三公九卿还一个个长了辛兆池的脸！
玄司尘感觉自己的平静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算了，我还是不知道了。”不知为何，辛兆池又放弃了询问。
“……”玄司尘来不及细想，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他尽力去学习如何与人相处，有了两三个朋友，便是他引以为傲的进步，只是他没有想过，这条路这么长，长到可以通进深深的心底，而对早忍受心底幽暗的玄司尘，他开始有些望而却步。
两人并肩走着，气氛却诡异僵硬，好像比是宿敌的时候还要不熟一点。
直到像往常一样一起吃饭，这淡淡地隔阂才渐渐消散。
玄司尘渐渐找到了寻常相处的感觉，被束紧的心重新放开，他开始确信，那真的是一个意外，而他们已经迈过了这个坎。
二人坐在露天天台，灯光藏在脚下的灯带，恰到好处的浅浅勾勒彼此的轮廓。
座零落分散，互不干扰，天台下繁华的霓虹街区，与四周远眺的城市夜景，天台的一切都不喧宾夺主。好像这里的规划者认为，只有城市与对面的人更值得入眼。
桌上，低度数果酒各斟了两杯，自从两人从考察移民的身份脱出，什么禁酒令就再不束缚二人。
一盏香薰，一束白色风信子，一份晚报。
辛兆池忽然道：“陛下，你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
玄司尘吹着清风，淡瞳懒懒轻阖半扇，如剪秋水：“会和现在一样吧？”
辛兆池只认真看着他，再美的夜景都难入他的眼：“陛下，没有朋友像我们现在这样一辈子，无论结局如何，最终都会形成自己的小社会，而彼此，成为对方辐射的一点，最终淹没在小社会的扩张中。”
玄司尘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他的描述让他绊了一下：“你说的像是一个人长出了八条手。”
辛兆池像是笑了：“就是这样，除非彼此成为一个整体……”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玄司尘倒是对这个感兴趣：“如何成为一个整体？像贡级云和范长安一样？”
辛兆池否认了：“不是，他们要成家，要属于别人，他们与我们有本质的不同……”
玄司尘似懂非懂，微醺下好像很难思考什么，他诚恳道：“真难啊。”
辛兆池看了他半晌，忽然前所未有地认真，很正式地坐起来，坦诚地看着对方：“而陛下，我想的不一样，也很过分，”
“我不能容忍你身边有其他人，我想和你亲近，对你只想越来越近，只想任何时候每时每分都留在你身边。”
玄司尘起先抿着酒，而后渐渐放下冰川杯，冰块碰撞在葡萄色的酒水中，像冰湖凌汛的声音。
玄司尘慢慢从微醺中回神，微微睁大眼镜，错愕地看着对方：“辛随，你——”
他没有说下去。
辛兆池仍耐心地等待着他。玄司尘知道这不是可以糊弄的玩笑。
他也坐起了身，胳膊搭在桌上，想了许久，才犹豫道：“朕不是说不行，只是，朕觉得我们有些奇怪。”
辛兆池忽然笑了，似无奈又确实被触动，笑得莫名其妙，又温柔得不像话。
玄司尘静静看着他，知道笑因是自己，便没有追问何故发笑，只让这一刻静止在那。
辛兆池没有解释玄司尘的“奇怪”，但玄司尘感觉出了，因为这个人恰恰是自己，所以辛兆池才不在意这种“奇怪”。
辛兆池要说的话很长，很耐心也做好了随时被打断的准备：“所以，陛下，我有这样无限制的占有欲，我就是正常人该远离的对象，我隐藏得很好，将你欺骗到现在，我很抱歉。”
他性格的劣根性，远不止玄司尘说的“倔”，而是更偏激阴鸷的执着——他希望玄司尘彻彻底底属于他一人。
他复杂地看着对面的人，舍不得移开一眼。
深吸一口气，他道：“这次，我不想再伪装了，玄光潋，我这个盗贼要下手了，我想转变我们的关系，在下手之前，我想问问被盗者的态度。”
玄司尘悬空的手久久没有动作，酒杯还掌在手中，微微晃动的酒水折射光的碎片。
辛兆池在问，在绅士地请，在礼貌地求：你愿意被我占有吗？
他说自己卑劣偷窃，用伪造的人格享受不属于自己的好，可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的盗贼，还是盗贼吗？
玄司尘觉得恍然像一场梦。
是哪种占有？若是字面意思，当然没有人愿意成为一件剥夺主权的所有物，可辛随的占有真的是那个意思吗？
他看着对面的男人，他知道辛兆池有一张好脸，是那种受男人崇拜，也招姑娘喜欢的英俊，玄司尘曾嫉妒过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离明君圣主就差一副伟岸的形象。
可事实是，他不仅不伟岸，离明君圣主也还差的远。
这么一想他应该恨上加恨，可他见了辛兆池只觉得哪哪都好，若是给这英俊的脸上划上一刀，他必然勃然大怒。
不可否认的是，也许玄司尘从一开始就喜欢辛兆池的模样，从一开始的嫉妒，到现在的占有，尤其当这样一副横扫千军的脸，用那样虔诚又认真的神情等着自己。玄司尘承认胸腔中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辛随会将自己囚禁，限制自己的所有活动？玄司尘不相信。明明现在的他，连手指都不肯冒犯他。
玄司尘缓缓靠近对方，问道：“为什么？”
辛兆池道：“陛下，我需要一个身份，一直留在你身边。而这次我想说的是永远。”
“如果最后要淹没在你的关系网中，玄光潋，不要这样对我。”
玄司尘轻轻皱起眉头，辛兆池说的话一句一句太过陌生，他需要长时间的消化。
终于他道：“辛随，现在很好，朕觉得前所未有的好，你要转变，得先告诉朕，你要将朕……带去哪里？”
辛兆池眉睫一动，隐隐垂下：“陛下，我……我不敢说。”
玄司尘的眉头似是锁的更深了。他又倒了一杯酒，这次一口闷下。
酒杯在桌上磕出不小的响动，对面一动不动。
“朕从未和人承诺过永远，但很多人都认为，朕无条件偏爱的那一刻就是永远。你倒是第一个发现这个漏洞的人，走到这步，你赢了一棋。”玄司尘抬眼轻轻一睨，清醒得过分，辛兆池一直觉得他的帝王之气，总在不经意间威慑至人最深处的臣服神经。
他喑哑开口：“有奖励吗？”
玄司尘仰起脸，没有笑意，但并不意味着他厌烦，反而更能说明，他前所未有得认真。
“奖励就是，朕会好好考虑，考虑被你盗走，但并不是说朕要答应你。”他谈论起来，像博弈下的交易，冷静睿智，不被任何人左右。
辛兆池立刻应道：“我知道。”
最该论情道意的地方，他们比谁都知适可而止，识时达务。
时间倒回，旧世界的风雪里，名为十三域的棋盘中，二人也是这样有来有回地博弈。
玄司尘又闷下一杯，觉得不如烈酒尽兴：“那姓单的，狺狺狂吠一通，朕仍没想起到底哪里得罪他，不过倒是提醒朕一件事：那就是朕的信徒，最后都叛变了，连你也是。这就像是一个诅咒，永远发生在朕身上，朕走了，他们却留在了原地。”
他审视着对方：“可你又是一个特例，你再次回到了朕的身边，就好像这个诅咒还没来得及奏效。辛随，我很担心。”帝王之色下终究融化出无厘头的偏心。
辛兆池为他斟酒：“你担心我会像那个人一样。”
玄司尘不否认：“朕害怕你会像他一样恨朕。”
辛兆池静而无言。
玄司尘道：“你问朕未来，朕只能用现在回答，现在朕对你说不出不好的话，所以朕看来，未来就是永远。”
“但用现实回答，辛随，朕的答案仍旧是未知。”
他确信当下的感受，也确信未来的不可预测。
他不能对未来的一切变数负责，他承认变数，连带着承认，并不是没有可能，他会推翻现在的一切想法，去走向当下的对立面。
他需要辛兆池知道这些。
晃了晃最后一口酒，玄司尘冷静看着他：“但不论未来是什么，朕希望你不要一直活在朕的影子下。”
无论他拥有对方多久，无论对方给了他多大的权限，他都没有资格导致对方失去本来的光芒，更何况，接受一件宝物的前提，正是看着他越来越好。
若辛随因为他走向毁灭，玄司尘余生都要在赎罪中度过。
不知辛兆池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桌下看不见的地方，他抓在衣尾的指尖发白。
“辛随遵命。”他的声音像是金石下坠。
*
那匿名论坛再次爆贴了。贡级云横吐一口凌霄血，饭都没怎么吃，就奔回办公室，打开终端就要看辛兆池这次有整了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头第一的热帖就是众吧友的老朋友“池鱼”，贡级云震怒之余，想到白天被辛兆池那样嘲笑，晚上他自己就上了全校的热搜，不禁有一丝扳回一局的嘲弄。
迫不及待点开帖子，却发现被毙掉了大半，只有最新评论正在源源不断地顶上来，贡级云扫了两眼，却发觉一丝不对。
“不是，兄弟，你玩真的？”
“池鱼兄你……唉，有烟吗，各位。”
“华子售卖处：【点烟】【点烟】【点烟】”
“鉴定完毕，只有吧友是小丑。”
“隔行如隔山，我助你成功吧（迫真”
大部分的回复不是看热闹的戏谑，竟然清一色地唏嘘叹惋，不知道他那蠢队友如何让他们一夜之间找回了自己泯灭的良心。
贡级云动用自己的特殊权限，找回了被毙掉的完整原帖，发现竟然是一封很长的信，收信人不出意料，正是玄司尘。
贡级云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无端有些沉重。
究竟是什么样的境况下，让辛兆池有这么多的感慨愁绪，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浮现在脑中，这小子，不会头脑一热和玄司尘说了什么吧？
贡级云再不敢拖延，立刻点开信件。
一目十行下去，他心神大震，贡级云确信他见到了，他从未见过的辛兆池。
“山河无恙，烟火寻常。十五无月。”
“玄司尘，我很抱歉，我仍旧无法将你我放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但从现在开始，我都决定正视这一切，也许真相不是你想看到的那样，但你是你，你仍旧会为我高兴。
学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后，我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也幸好，那个人是你。我去了解你，走进你，以为人间不过就是你的样子。直到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与你为敌，并漠然看着我为什么不一起走时，我才惊醒，人间永远是理想的对立面。
我做了很多次选择，都选了最正确的那一个，是的，我走到了看似最气运的尽头，可这似乎不是我想要的。
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唾手可得，我看着那片雪原，我后悔了，玄光潋。
那天，我忽然想到，我再也听不到你的名字，再也见不到你的人，再也见不到你发来的一封封挑战书，玄光潋，我……我好像陷入了此生最可怕的噩梦。
人们催我下令，问我到底在想什么，我的亲卫提醒我，不用再一直重复“放过我吧”，因为人们已经离开了我。
我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玄光潋，就好像忽然化作山谷一缕清风，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只是清风。
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踏上了孤身找你的路途。那天我第一次意识道，冻雪其实有股透香，像松香一样，好吧，可能就是路旁冷松的味道。
不过，我最终是见到了你，你还和以前一样，那么离经叛道，那么敢赌上一切，也那么得，讨厌我。我也庆幸，我还能看到你这样厌恶我。
玄光潋，也许你看出了我的害怕，你又留了余地给我，你要我选择是退兵，还是死亡。我选择带走你。
我是一个自私又卑劣的人，请原谅我，我用拙劣的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去带走你，我可以用一百种实际行动告诉你，我不是开玩笑，我认真的，玄光潋，和我走吧。”
到这里，贡级云不得不停下来，缓了口水，他们穿越前的那场决战，他有所耳闻，但今天才意识到，那其实本该是他们彼此的结局，辛随与玄光潋的纠葛，在同归于尽的那一刻，画上了满是瑕疵的句号。
他恍惚感觉自己听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用这样的方式谢幕，可他们之间的交集还从未开始。
他忽然意识到，玄司尘本来没有偷他好茶喝的这天，辛兆池也不能说出那句“我很早就喜欢玄司尘”，他们尘归尘土归土，留给彼此最后一句话就是“受死吧，宿敌”，然后在暗无天日的湖底含恨而终。
生命的灿烂明媚，直到喝下那口孟婆汤，都不得而知。
贡级云终于知道穿书文学为什么屡热不绝，浓浓的遗憾像岩浆让人溺亡不能反抗。
下面的评论还在刷新，这里正好是被毙掉的前半段，很多人看到这里就断了篇。
“谁有后文啊？看一半，帖子吞了，怎么回事啊？人家表白踩什么黄线了？”
“人名出现太多次了？这个玄口口，恐怕也是本校的学生吧？”
“犯病了，不是浪漫过敏，是我酸了，这种痴情男真的存在吗？”
“我真该死啊，我当初竟然嘲笑池鱼兄这辈子不能抱得美人归。”
“呜呜呜，楼主能不能常来更新，真的好想知道后续啊。”
“到底能不能在一起啊！急死我了！”
“所以后面到底写了什么啊！！！”
后面写了什么，贡级云看了下去。
“后来的事情就像规划好的那样，走上一条既定轨道，却必然不是我的妄想。我们都已然料到结局，可唯一没想到的是，玄光潋，你竟然，愿意陪我去死。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求你告诉我，为什么宁愿去死，也不愿意离开，但最终没有机会开口，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玄光潋，你不知道，这场博弈，一直都是你赢。
你已经送了我走了太多路程，到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尽管有一天你打算离开，我也会好好地走下去，不是你的影子，是你的挚友，你的辛随。
时隔多年，我终于明白，人间不是你，但我的人间是你。”
到此结束，贡级云长长舒了口气，却是一口郁结的浊气。
是他小看了这小子。
这个蠢货，像他说的那样，他是认真的，比金子还真，他那过于热烈的感情，好像让他无时无刻不地动山摇，不轰轰烈烈。
贡级云知道，他阻止不了。辛兆池的感情不会后退，它终究会在一刻到达顶峰，而他们二人的关系导向何处，贡级云不予预判。
但他忽然很期待看到他们吵闹纠缠，他想驱赶旧世界结局的阴霾，他想看他们真正活过。
“现在不是好时机。”心绪难平下，贡级云发给辛兆池一条私信。
莽撞地招惹玄司尘，只会像抽走叠叠高最低层积木那样满盘皆输，希望这小子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谁知，辛兆池跟他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不但不识好人心，还阴阳怪气回到：“贡部你那么想他，无论什么时候道歉，都不是好时机吧？”
“？？？”
“哈？！！！”
怎么想他？果然早上那句“看那啥的眼神”就过不去了呗？！！
贡级云肝胆欲裂，将这蠢货重新按回那湖里的心都有了。恨不得当晚就要提刀削了对方的天灵盖，仅存的同理心荡然无存。
他愤然心道，这和把脸伸过去叫人扇了两巴掌有什么区别！
果然，狗贼不足与谋！
贡级云意义不明地冷笑几声，笑得神经反常，极其阴毒。随之，就是一系列迅速拉黑踢出群的操作，并极其刻薄地扣了对方250块工资。
半夜，贡级云怒目圆睁，猛地坐起，恨骂：“妈的，怎么没贱死他呢？”
同时，一吐为快的辛兆池美美盖上自己的被子，心里既是紧张又是激动，有了玄司尘的态度，等这件事结束，他就可以好好筹划这件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永远在卡文永远在卡文，我真的要寄
前面忘记说明：本文还是现代剧情为重，不会着重讲前世，不会有古代大段回忆杀，嗯大致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