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泽河再次看向晋王,谢沚淮依然淡漠不语。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突然变得癫狂,语气急切地说道:“皇上,微臣有罪,可贪墨是国家大事,微臣当真不知情。方才诸位大人的证据,也不能证明下官包庇了徐大人啊”
虞绍廷此时突然硬气起来,他方才听了半晌,明白丁泽河这是把自己推出来当替罪羊了。
他就跪坐在丁泽河旁边,立刻指责,“丁大人此言差矣,你所犯贪污之罪按律当斩,纠结一个包庇之罪,恐怕是走火入魔了。”
丁泽河似乎听不进任何人言语,他不管不顾,“微臣没有,微臣当真没有。”
就当这时,门外有人通传,“城阳县令江应弦请见——”
所有人都在惊讶江应弦为何而来,很快江应弦呈交了那封徐必功亲手写的信。
翰林院的老学究对照以往字迹,确认江应弦手上这封才是徐必功的信,而此前丁泽河借由晋王之手转交的,是一封他的仿照信。
谢沚淮仿佛才醒过来,“父皇,儿臣识人不清,不曾想丁大人,竟然有如此之大的过错,请父皇责罚,儿臣有错啊。”
丁泽河听到这话,知道自己被放弃了,他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太医急忙抬走诊治,堂下的人是越来越多,庆顺帝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余岁。
“巡抚包庇知县,整个两江,没有一个上报检举,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朕的好臣子。”
他似乎怒火攻心,连气都顺不下来,太子揽过大局立刻站出来,“今日已晚,父皇不妨再审再议。”
庆顺帝无力地挥了挥手,把这场闹剧草草宣布结束,等待众人散去。
刘公公给庆顺帝捏着肩膀,“圣上近日操劳,早点休息吧,奴才给您按按。”
皇帝扶额,靠在椅背上合着眼,“一个江苏巡抚,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刘公公重新沏了杯茶,“奴才不懂政事,但奴才懂得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丁徐二人却是太过大胆了。”
“大胆?他们自己能有这个胆子吗?让卢筠始回来一趟,朕有话说。”
等到宰相卢筠始从宫里出来,他脸上笑得得意,让人去给荣王送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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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晔与谢汀言并肩出宫,今日之事还真是跌宕起伏。
“朝中之事错综复杂,那赵大人莫名一个证人,还有两本一模一样的账本,让我真是遍体生寒啊。”
谢汀言闻言,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
是了,这官场中的计较,背后是多方势力的争斗,他倒宁愿像虞晔一般,可以不闻不问,待在西北一辈子。
“太子殿下,以往也是如此吗?”虞晔一脸探究意味的问,仿佛真的很好奇朝中的诡谲事宜。
谢汀言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只能点点头。
虞晔摩挲着下巴,“这样啊。”
他微微顿言,口出惊言,“那太子殿下的痴傻也是这么来的吗?”
虞晔的声音骤然降低,听出几分阴沉。激得谢汀言浑身窜过一阵凉风,对方的眼神,夹杂着怨恨。
宫门刚刚落钥,大街上小贩正收拾着摊铺,几人招呼着赶紧回家,说着通红的晚霞,恐怕夜里要下雨了。
红霞在皇城上空连绵不绝,像是一团红纱一般投射在人们的脸上,晚冬的时节居然已经悄悄过去。
谢汀言仿佛周遭被禁声,他想按照往常一般否认,但紧闭的嘴表露出他不愿意如此。
虞晔看着太子的嘴唇微抿起,闭合成一条直线,呵,原来还是想装傻。
这几日来,他一直想否认,原来自己是被彻头彻尾利用的那个人,但他却做不到自欺欺人。
算了,虞晔想起自己成亲前告诫自己的,本就无意,何来愤恨。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谢汀言下意识迈步,却依然背手挺身,到底没再前进一步。
虞晔满身怒气地回了府,安福见他神色不对,生怕是宫中出了大事。
虞晔掠过众人嘱咐安福,“安福,把房中我的物件收拾收拾,我要搬到偏院去。”
安福张着个大嘴,“少爷,莫非是老爷连累你了,竟让你如此?”
虞晔踢了他一脚,“你别管这些,赶紧收拾,元一元二,过来帮忙。”他要趁太子回来之前搬走,“对了,还有书房的东西,都给我搬走。”
好在几个下人手脚飞快,福慧、福源也在其中,他们暗自对视了一眼,又悄无声息的移开。
虞晔搞得乒乓作响,顺全在旁边看着,低眉顺眼道:“侯爷,太子殿下可是留在宫中了?”
他心想皇上定然想太子了,没跟着回来恐怕是留下了,但怎么会让侯爷独自回来呢?
虞晔见到顺全也没好气,“没有,我先回有事。”
看着他指的事是搬走,顺全心里是上蹿下跳的,打算立马去宫门口等谢汀言。
刚急匆匆地跑到大门口,发现太子殿下回来了,脸色还很不好,“哎哟,我的殿下,这怎么了?你怎么手这么凉啊?”
顺全急坏了,还被太子挡了一下,“无事,先回去吧。”
谢汀言知道虞晔如今对自己深有意见,他也不愿意去应付了,既然如此,那就各自相安无事。
他方才想了一路,决定从院子里搬出来。
结果听到顺全说,虞晔已经把东西全部搬到偏院去了,他咬了咬唇,面上愠意明显。好,既然虞晔这么大度,把主院让给自己,那就却之不恭了。
夜里,一道更震惊的消息传来。
宫中传出消息,顺全附耳,“皇上下令,称岭南事务有误,着封晋王殿下为御史监察,命他速去查清,连夜出发。”
老实说,这在谢汀言的意料之中,父皇恐怕早就料到丁泽河与老七有牵扯。老七保不了丁泽河,但他毕竟是皇子,且母亲是当朝皇后。
顺全说着眼线的消息,“听闻是皇后娘娘跪求皇上,请圣上让晋王殿下为岭南分忧。”
谢汀言点点头道:“皇后是个聪明的,老七如今到了岭南,不做出点实绩,恐怕没那么容易回来。”
谢沚淮远离京城,他出局了。
顺全显得有些着急,“那晋王若是在岭南发展,将来威胁到您怎么办?”
谢汀言失笑,“外放岭南,瘴气频发,没有父皇允许他怎能回来?皇后给他指了条好路,也在警告他安分守己。事情已经定下,丁泽河与徐必功犯下大错,董尚书此刻恐怕还在审两人呢。”
说完正事,顺全哪壶不开提哪壶,“……您今日与定西候,是怎么了?”
谢汀言避而不答,反而问他,“昨日府中发生何事?为何是他来接孤?”
顺全先给自己请了罪,然后开口,“昨个儿傍晚还好好的,用过膳张叔突然叫了起来,惊动了府中众人。张叔称有刺客,福慧、福源立马追了出去。”
顺全又给谢汀言换了杯茶,“安福碰上这事不顶事,福慧回来说人跟丢了,府中鸡犬不宁,女眷都有些人心惶惶的。”
察觉四下无人,顺全轻声,“那黑衣人是小德子,福慧抓住了,藏在后山的,等殿下您去审问。”
谢汀言点头表示知道了,“另一个杀了便是。”
顺全应下,谢汀言又问道:“孤方才回来,明显瞧着门房换了人。”
顺全收拾着书桌,“侯爷原本就是西北军副将,手里有一批兵的,他去找了吕老将军,悄摸地调了些人过来,护卫府中的安全。”
“过了子时,奴才打算去刑部门口等您,侯爷听了后担心有人朝着殿下您去,就让我留在府中,他便去等您去了。”
谢汀言没想到虞晔心里还真惦记着他的安全,果然出了宫,还是不安宁。又下令让下面的影卫最近几日多留心些,看有没有同伙。
下午满目的晚霞,明明该是个晴天的,竟然真的莫名下了雨,顺全叫唤着,“哎哟,莫不是夹了雪米子。”
他又连忙给谢汀言加了些炭火,“殿下,您别站在窗户前了,您本来就还在休沐,不妨早点歇息。”
他瞧出自己主子和侯爷,肯定是闹了什么矛盾,可他这做奴才的又没办法化解。
谢汀言好不容易躺在床上,明明外面的金玉炭已经不少了,但谢汀言总觉得不暖和,他摸索着手里的玉佩。
这就是虞绍廷说的信物,谢汀言对这玉佩有印象,前些年贵妃赏给老七的,约莫是瞧不上,被他随手赏给了徐必功。
风打在窗沿上,啪啪作响,青瓦上也滴答滴答的,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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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晔这头,看着窗外的雨,安福在内间的脚榻上睡熟了。
今日虞绍廷再次下狱,恐怕明日虞府将分崩离析。他真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若不是这遭成亲,他恐怕依然和虞家拉扯不休。
可太子之事,又疑点重重,说实在的虞晔对太子的秘密,不感兴趣。
所谓储君,将来是要皇帝的人。帝王之心讳莫如深,也心狠凉薄,不然也不会把自己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套在里面。
往日想着西北战事平稳后,回京带上他娘过上好日子,可如今回了京,被卷入的事情是一遭又一遭。
他倒真想回趟西北,不想心有烦忧,也不想和太子那个闷葫芦沟通。
安福大半夜醒过来,发现窗前坐了个人,吓了一大跳,“我的娘啊。”
虞晔深深看他一眼,“安福,你说我要是跑回西北,会怎样?”
安福瞌睡都给吓醒了,“少爷,你怎么了?”
大约是自己都觉得口出狂言,虞晔摆了摆手,“没什么,算了,你就当我饿了吧。”
安福知道少爷大概是心中忧愁,他安抚道:“少爷,你今日是不是和太子出什么事了?”
虞晔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安福,如果你发现有一天小红成亲是骗你的,她只是不想见到你,你会怎样想?”
安福一听假设,“那可不行,我可以不和她在一起,但是她为什么要骗我呢?拒绝我不就好了。”
虞晔把窗子打开,雨点瞬间灌风而入,他喃喃道:“是啊,为什么要骗呢?”
安福一把拉过虞晔,关了窗子,“少爷你疯了!这么大的雨,你别半夜悲春伤秋的,赶快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虞晔:我的心拔凉拔凉的
谢汀言:该怎么哄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