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列昂尼德瞪大双眼。
“我怎么了?”知闻依旧笑着看他,一脸无辜。
“列昂尼德,行了吧?试了那么多回还不行就别试了。看你那下三儿的样子,我都替你丢人。”
章灼珏站起来向以袅这走,在靠近列昂尼德时随手一推,不知是列昂尼德没有防备还是怎得,竟差点被这一掌推得摔在一旁。
她自上往下看列昂尼德,冷哼一声:“看了感觉真可怜啊。”
“章灼珏你别太过分!”列昂尼德这下摔得不轻,他半撑着要从地方站起来。
“脚崴了就别乱扑腾了,不然等会儿得多难受。”章灼珏嗤笑道。
“你以为你是谁?!”列昂尼德咬牙切齿。
“我谁?我是你姑奶奶。”
章灼珏没再理他,她朝以袅的手看了一眼,秀气的眉毛挑了一下:“哦哟,手都给人家整红了。怎么样,还能握吗?”
以袅向章灼珏伸出手,章灼珏一笑,爽快地握了上去。
仍旧什么也没发生。
“同和别人握手也没什么两样。”章灼珏耸耸肩,她松开手,拍拍以袅的肩,“没不好的意思,别介意。”
“没关系。”以袅收回手。
“方怀瑾!麻溜儿滚过来!”章灼珏冲窗户那边大喊。
方怀瑾摇头:“不用了。”
章灼珏挑眉:“怎么,嫌死得早是不是?”
方怀瑾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他和章灼珏对视良久,最后还是缓缓走过来。方怀瑾向以袅伸出手,以袅握住他的。
风平浪静。
章灼珏叹一口气:“你也不行啊。”
方怀瑾收回手,低头看着以袅嗯了一声。
以袅也看向方怀瑾,在对视的一瞬,他仿佛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某种审视的意味。
至此,房间内的几名哨兵都完成了所谓的“实验”。以袅看向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乔伊。然而乔伊摇摇头,他微笑说:“不需要,我不是哨兵。”
哦?以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乔伊。
这倒是意外。
门外喧嚷起来,会议室内突然像下饺子般地挤进来了十余人。
“队长!”
“怎么就突然集合了?”
“不是说谁暴走了吗……”
“那不知闻哥吗?”
“旁边那个脸不熟啊,是不是知闻驼回来的那个?”
“就那个啊,握了个手就把知闻从暴走救回来的那个?”
“真的!握了个手就……你看知闻现在活蹦乱跳的!”
……
“这里是哨兵支队的所有人了。”乔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
“……”
“没事。”以袅说。
“除了有点吵。”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然而以袅说这句话时是真心的。
乔伊先前跟他介绍时说有三个支队长,然而眼前这群人再加上屋子里确定哨兵身份的也不过十五人左右,那么平均下来一支队伍也才五人——对于一个支队来讲,人数实在是有些少了。
“那我们开始。”乔伊冲人群拍了拍手,“谁先?大家排队来吧。”
*
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几个人,以袅坐在座位上呆滞伸手,机械般地和每个人都握一下。
他的五感发达,如果只是几人的空间倒还能勉强忍受,但现在嘈杂的环境让他如同那天从马路中间醒来般无措和难耐。
吵闹声、每个人身上不同的气味和不停在面前放大又缩回的脸,都让他无端涌上一种呕吐的欲望。头晕目眩,就像一只陀螺被连续抽打多圈,在经历无数次高速旋转后跌跌撞撞才停下。
哨兵支队的队员在他面前排成一长串,跟流水线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走过。
最初的几个哨兵在与以袅握手后发现什么都没发生,露出了很是沮丧的表情。然而,队伍逐渐接近尾声时也没有任何能与以袅通过握手产生净化反应的人出现,这时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愉快地说笑起来。
你不行,我不行,大家都不行;你快乐,我快乐,大家都快乐。
但总有一些不死心的人,一次不行就要缠着试第二三四次,虽不至于像列昂尼德一样折磨人,但也让以袅感受到了疲惫。
终于轮到倒数第三个人,但还没等他走上前,一股腥臭熏人的酒臭混着一股子尿骚味就扑鼻而来。这味道冲击太大,以袅生理性地干哕,差点没弯腰吐出来。他强按下内心那股子冲动,抬头看向那人,准备握住他的手。
那人裹在一团看不出本色的衣服里,整个人如同从泔水桶中打捞出来的一样湿臭。他的脸上印着干涸的沟沟壑壑,胡子拉碴,鼻子以上的面貌被乱草般的枯发遮得半半拉拉,只能从缝隙中看到一双阴森的眼。
以袅向他伸出手,那人咧咧一笑,毫不客气地抓住。
这回自然也是毫无反应。以袅正准备像之前那样松手换人,谁料手腕被他紧紧抓住,抽出不得。
这人竟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只干瘪粗糙的手如蛇一般沿着以袅裸露的肌肤开始攀摸:“……有没有人说过,你好甜啊。”那人一脸陶醉地吸了吸鼻子,“跟其他哨兵的味道一点都不一样……啊妈的,真是太……”
“放开——”以袅斟酌着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尽管此时他眼底骤然映出的寒意凛冽怖人。
然而不待他把话说完,坐在旁边的知闻先一步利落地打掉那只令人作呕的手,站起身就一脚将那人踹在地上。
“挺护短啊。你相好的?”那人趴在地上,抬起那只刚刚摸过以袅的手慢慢舔了起来。
“味道挺不错。”他砸吧了两下嘴。
知闻仍是一张笑脸,他眼睛的弧度明明是弯的,却无端让人心底一凉:“哦?你觉得是就是吧。”
他踱步上前,冲那人腹部就是猛踢两脚:“不过饭可以多吃,话还是得少说。”
“你说是还是不是?”
那人本就被酒掏空了身体,嘴里霎时喷出几道血来。知闻没有停,他继续向下猛踩着,这回一脚跺到了那只手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骨头碎裂和惨叫的声音。
“疯……疯子……”那人声音碎裂,自然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
“知道我是疯子还来惹我,你说到底我是疯子,还是你是疯子?”知闻又一次抬起了脚。
“可以了。”
“够了知闻。”
方怀瑾和以袅一前一后开口。
知闻听到两人的声音顿了顿,收回了抬起的脚。
“人别活太腻歪。”知闻微眯着眼,他的嘴角明明是上扬的,然而发出的声音声音没有任何波澜。随后,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用来踩人的皮鞋,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脏了。”
知闻叹口气,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我们以前认识或是,很熟吗?”以袅感受到身侧沙发下陷,开口问道,“不然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为我出头,而且是两次。”
“……不熟。我乐意。”知闻回答,声音里透着一点郁闷。
“……谢谢。可以说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以袅没有刨根究底,他向下一个人伸出手。
倒数第二名是一个小男孩,一头柔软的深褐色卷发,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脸上甚至还有一点未褪下去的婴儿肥。他有一双不符合年纪的沉静的眼睛,默默地观察着以袅和他的手。
一个声音蓦然插进来:“我跟我哥一起可以吗?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说话的人是最后一名,那也是一个小男孩。
以袅看过去,发现他们两个是一对双胞胎。不过与第一个男孩神情不同,另一个男孩眼睛里散发着烂漫的光,鼻子和脸颊上带着一些雀斑,他笑嘻嘻地看着以袅,一片天真可爱的样子。
“我是安德鲁,这是安德烈!”他补充道。
以袅点头,向这对双胞胎伸出两只手。
“等一下,你先竖起来一个手指。”最后一个男孩说道。
以袅疑惑,但思索了一下,还是听从地竖起一根食指。
倒数第一个男孩捅了捅倒数第二个男孩,后者叹了口气。
“千万不要眨眼。”男孩笑着打了个响指。
以袅的指尖蓦然出现一道小小的火光。
一朵小小的烟花从他的指尖腾升,然后在那里盛开绽放。流光从烟火中溢出,如同跃动的碎金,在空中缓缓炸开,最后消散在四周。这时,一股细小的水流从方才烟火绽放的地方缱绻淌出,裹藏着那朵金色的花火在他的指尖旋转。
水火纠缠交织,水浪啜饮火焰,火星驯化水滴。它们倒映在以袅的眼眸中,如同星辰的碎屑越过千山万水的旅程,降落到了人间。
他看着眼前的景色,摒住了呼吸。
“送你的礼物!”男孩笑眯眯地说。
以袅用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那朵在他指尖静放的花火,它们便化作无声无息的水流卷上他的手心,舔舐掉原本的脏污。
“谢谢,我很喜欢。”以袅勾唇,向他们漾出一个笑。
“那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男孩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好多了。”以袅向他们伸出两只手。男孩和他的哥哥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分别握住以袅的两只手。
一瞬间,以袅确实感受到了类似那晚的空缺感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体内,但恍惚惊鸿一现,便再也捕捉不到了。
这一次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吧。”安德鲁看起来有一瞬间的沮丧,但很快笑了出来,“只能多去做几次‘抽取’了。”
安德烈则抿了抿唇,眼中恍惚间有某种情绪闪过,但很快便消逝了。
他偏头看向安德鲁,眼神隐蔽而柔和。
以袅看向那双眼睛,心脏突然微微抽搐了一下——那眼神里隐藏着对死亡的觉悟,不该属于这样一个岁数还不大的少年。
为什么?
*
没有人能通过握手得到净化。乔伊看起来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把那点细微的情绪藏得很妥当,没有人发觉。
“就这样吧,具体情况科研院会再进行一些研究和说明。今天先结束。以袅还是先跟我回科研院——”乔伊·琼说。
“等一下。”知闻开口,“我还没测。”
“有必要吗?”乔伊问。
“有。”知闻眼角飞扬,他盯着明知故问的乔伊,流出一抹笑意。
“上次感受不到位,这次再体验一下。”他的笑容就像沾满甜浆的玻璃糖纸一般。
以袅不知道知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虽然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知闻不一定会害他,但他总觉得事情的进展有些不对。
知闻用吊起来的那只手辅助着摘去手套,他瞥了一眼手套,把它放在了一边。然后将那只摘掉手套的手伸过来,牵住了以袅的手。
那只藏在黑皮手套下的手皮肤白皙,触感一片冰凉。
一瞬间,微弱的蓝光从他们相扣的手心散出来。
起初只是漏出一小点的亮色,最后发出的光却是如同造了一片银河那般。一股引导的本能再次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以袅的内心深处,它疯狂叫嚣着空乏,从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不断索取着来自知闻的能量。
知闻看着那道蓝光,眸色接连闪烁了几下。
光映在知闻的双眼中,如他的瞳色一般惊艳,为会议室镀上了一层波光样的滤镜,如梦如幻。而整个过程不过持续了数十秒,以袅便感受到了知闻可被吸收的一点力量已经干枯竭涸,于是那道蓝色的光便渐渐微弱下来,最后如同没有出现过那般消失不见。
会议室一时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都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刚刚那一幕的场面真实地发生了。
以袅松开知闻的手,眼底浮现出几分诧异,疑惑从他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看向知闻仍然打着石膏的胳膊,它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所以这明显不是一种对身体损伤的治愈,但为什么向之鸣称自己为治疗师?还是说……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东西。
净化
这个词在以袅的脑海中检索出来,他迅速整理着自己已经知道的信息链,哨兵、异种、暴走、抽取、净化……
拼图的碎片被重新打乱又整合,他觉得自己一步步靠近了所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