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郊，时间通常因为恐惧而流逝得很慢。但以袅的这种感觉并不强烈，相反，他半躺在后备箱中睡了两个半月以来最好的一觉。

今夜的野郊无比寂静——没有他想象中的虫鸣鸟叫，也没有异种活动的痕迹。除却空间的窄小，以袅并不觉得自己所处的后备箱与白塔的房间有什么不同，反而更加舒适——他更喜欢狭窄的地方，视觉和体感上的挤压总会令他由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听着知闻和章灼珏在车后的谈话，窝在后备箱裹紧了自己的毯子。

知闻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从容。虽然原因不明，但他也在围绕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焦头烂额——这让以袅无意间平衡了一点，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和知闻好比较的。

以袅放松些许，他闭上眼，陷入了睡眠。

天很快就亮了。

清晨五点左右，雾间开始逐渐泛白。第一缕天光含混在薄雾里照射下来的时候，方怀瑾正倚靠在车门上，眼神聚焦在雾层的更深处——正是昨晚知闻说的“六点钟方向三百米处”。

他是放哨的最后一个人。昨晚的守夜采取了“多人少时”的方案，除却没有攻击力的以袅外，其余五人平均分摊，一人站岗一个小时。而为了照顾今早起来要执行任务的队员，被安排后方支援的方怀瑾就站了最后一班岗。

旁边的车门一开一合。方怀瑾没有回头，仿佛不用看也能知道旁边的人是谁那样，他微抬下巴，算是和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

“早。”方怀瑾道。

“早，队长。”知闻站到方怀瑾身侧，伸了个懒腰。

两个人站在车门前。他们在打完招呼之后就没有再说话，却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景色虚无缥缈的远方。

“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毫无预兆地，方怀瑾开口。

“怎么和章队长说一样的话？”知闻朝着光照的方向站着，微眯着眼。他双手抱住脖颈，头用力后仰，摆出一个拉伸的姿势，“不是商量好的吧？”

“……不是。”方怀瑾说，他打开手边的保温杯，抿了一口茶水。

知闻打量着方怀瑾，突然笑了一下：“放心队长，章灼珏和我对对方都没那个心思，我支持你。”

方怀瑾突然被水呛了一下，他把杯子拿开，咳嗽了两声，一脸茫然的何出此言：“……？”

“我会保密的。”知闻诚恳道。

方怀瑾把水杯拧紧，叹了一口气。

“别乱想。”他说。

知闻挑眉，一副不怎么相信的表情。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不会转换话题。”方怀瑾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稳，眼神依旧如同往常那般严谨淡漠。

“别拆穿啊。”知闻挑眉，他脸上漾出一个无谓的笑容，给出了与昨天晚上同章灼珏说话时大差不差的回答。

“谢谢队长，我知道。”他说。

谈话之间，车门又一次响动。

王苟打着哈欠从车里探出头来，知闻和方怀瑾就站在他开门的一侧。王苟猛地看见站在车身旁的两道人影，被吓得一个激灵，脖子上的石牌跟着就颤了两下。

他心悸地拍拍胸口，声音却还在抖：“方队闻哥啊，早早早早早。”

“早啊苟子。”知闻弯眼，开始活动手腕，“怎么这就起来了？”

王苟跳下车，然后带上了门。他冲知闻和方怀瑾扬了扬手中的通讯器。

“今天不出任务嘛，我妈说了，得每天给她报声平安。小老太太年纪上来了，不比以前能吃能睡，醒得也早，一人给家里头待着忒无聊。我寻思着趁现在还有时间，能唠一会是一会，免得今儿一天找不着我该急了。”王苟挠头憨憨地笑了两声，“不说了哥，我得赶紧打电话呢，别待会耽搁正事。”

“脖子上挂的什么东西？挺好看。”知闻双眼半眯，露出一个笑。

王苟嘿嘿笑了两声，摸了一下上面不知道刻了什么“狗爬字”的石牌：“我妈给我求的，能保平安。”

他说完话便冲两人点了个头，抱着通讯器，三步并两步就跑去了车尾。

“成天神神叨叨的……看不出来啊，是个大孝子。”知闻看着王苟的背影，有点诧异，“不过话说回来，主城现在还有拜教的地方？”

“人之常情。”方怀瑾垂眸，又喝了一口水。

*

以袅从后备箱中醒来。

他还没彻底从迷糊的状态中缓过来，只是半梦半醒间听见耳边有不算小的嘀咕声，于是便懵着半睁开了眼。

那音色很耳熟，很快，以袅就察觉了那是王苟在讲话，但似乎还和着另一个老态的女性声线。

“……哎哟我知道，但是你一个人不碍事儿吧……”这是王苟在说话。

“我能碍什么事儿？你甭管我，现在这世道不安稳，找个能吃上饭的工作不容易。你这是公务员、铁饭碗！不得有一点分心，听公家的话 ，好好干知道不？”

“……这点事我还会不知道？”王苟声音有点发颤，但他还是忍住了，听得出来在努力扯出笑，“不说我了，你干啥呢，吃饭没有？”

“我还能干啥？看那个谁主演的电视剧呗。我跟你说今天……”

对面的老太太开始絮絮叨叨说起电视剧的剧情。那是一部披着职场外皮的八点狗血档的家庭伦理片，大体讲的是在人类联盟带领下，人民走出“末日时代”的阴影，重新过上幸福安稳生活的故事。

以袅听着这段日常的对话，很快清醒了过来。他不想窥探别人隐私，于是斟酌着抬起手，在后备箱的门处敲了两下。

王苟听到了以袅的敲车声，他显然是被这突然的声响吓到了，以袅听到他话音一断，然后打了个嗝。但当王苟反应过来这是谁发出的声音后，却并没有介意以袅听到了他的谈话，反而从后备箱的上窗户处往里看了一眼，和以袅的视线恰好撞在一起。

王苟笑眯眯地冲他挥手，比了个“早上好”的口型。

以袅一顿，随即回了一个点头。

周昌兴和章灼珏在十分钟内相继醒来，长时间高强度的任务让他们形成了稳定的睡眠间隔等一系列可怕的习惯。

知闻重新回到了车上，他隔着一排座椅就看到了已经睁开眼睛的以袅。于是他攀去后座，从车厢内置的储物格中取出两罐什么东西，然后叫住了以袅。

“起来了？”知闻露出一个招牌笑容，他抬手将刚刚拿出来的东西朝以袅抛了过去，“漱口水和吃的。”

“谢谢。”以袅抬手恰好接住，他掀开毛毯，起身来到车厢外。

“想上厕所就往那边，不用不好意思。”知闻说，拍了一下以袅的肩膀。

“……知道。”以袅躲过知闻的手。

知闻被躲了倒也没显出什么不满，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只是手半停在空中，多少有点尴尬的意味。

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说道：“那，你准备着？”

以袅点头，向侧边微移了两步，抖了抖发麻的腿脚。

比起来之前任务的休整环境，昨晚的基地车简直就像天堂。

大家都睡饱了觉，几人精神抖擞，都在调整作战服，活动开手脚，做着最后的准备。

章灼珏扛上了那两架大炮。

方怀瑾不赞成地看着她：“这次的异种是在山洞里，你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章灼珏却一副兴奋过度的样子，她半抬着脸，扬眉冲方怀瑾笑了一声：

“拉倒吧，少给我来这套，你去就合适？那么大一条蛇卡里边估计得把整个洞炸了才能出来。”

方怀瑾皱眉，他还想说点什么，但章灼珏摆摆手：“别给我搁这儿扯东扯西，你就好好待在外头支援。这好不容易叫我轮上一次，你别坏我心情。我是奇了怪了，之前几次任务怎么回回都我轮空……”

说完这句话后，章灼珏不再看方怀瑾的表情。她英姿飒爽，晕着清晨光辉的白雾在她身后打成一个圈。

章灼珏看着面前的几人，露出一个明艳的笑。

她目光炯炯，抬手举起一只炮筒，冲着面前的哨兵们命令道：

“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太忙啦！少的字数明天会补上~真的很开心也很感激另外三位把这个故事放进收藏夹的大大！我会继续努力的，最起码最起码也要把它肝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