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雾层似乎轻薄了一些。
以袅一行人在迷雾中穿梭,从基地车出发,沿着六点钟方向行进着,在恰恰好三百米的地方,他们看到了昨晚出现在知闻话语中的“那个山洞”。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洞口,它依托一个不算大的山体,洞口没有什么遮挡物,大剌剌地朝外敞着。或许是因为洞内和外界的温差,丝丝烟气儿正从里边冒出来,绕成好大一团,再被风吹散开,化进洞外的雾水里。
那山洞之中正不断向外弥散来一股恶臭的气味,虽并不算浓烈,但还是让以袅眉头一皱。他转头看向其余几人,发觉他们的反应看起来虽不如自己夸张,但也算不上愉悦。
知闻仍旧是打的头阵,他敛却神情靠近洞口,速度不算慢,但脚步轻缓,靴底和沙土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微摩擦声。
几人跟在知闻身后,仿照着他的样子向山洞逼近。他们没人说话,气氛不再似出发时的高涨,一种紧张的高压感在几人中间扩散开来。
以袅靠近洞口。突然,脚下的一点黑色在他的视野中晃过。他低头,随即便注意到了堆积在灰黄色沙砾中的一撮黑色的土。
以袅眼睛微眯着凑近,发觉由于被风吹拂的原因,那一撮黑土其实只是残余下的一小部分,更多的黑色颗粒散在周围的黄沙中,由是摊成了模糊的一片。
他沉下身,用手指捏起一点黑土揉搓着,很快原本细小的颗粒便碎成了粉末,被扬在空气中四散不见了。
焦的。
然而随着他的拨动,黄色的沙层散开,里面透出了更多类似的黑色颗粒。
以袅看着沙地挑眉,他将那表面的一层拂开,毫不意外地发现了埋在里面的黑色焦土——深度不小,面积够大,并形成了一个自然弯曲的坑洞。
以袅收回捻土的手指,抬起放在鼻前嗅了嗅,除却焦化的味道,一股具有兼具刺激性的酸味猝然进入他的气管。
酸液……?
这股味道其实已经只剩下淡淡的一层,但还是让他皱起了眉头。
知闻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于是他停下脚步,看着以袅的动作:“你在干什么?”
王苟、周昌兴和章灼珏也纷纷停步,他们顺着知闻的目光向蹲在地上的以袅看去,发出无声的询问。
“看地上的土,有些奇怪。”以袅站起身,用脚尖搓开地上的土坑,让黑色的焦土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像被腐蚀的。”
知闻看着地上的焦土没有出声,眉心蹙了一下。
王苟则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紧张地咂巴一下嘴,问道:“那……那它有什么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吗……?”
以袅看向脚底的土堆:“暂时没发现其他的。”
“那不就结了!”得到回答,王苟故作爽朗地干笑两声,他搓手,“没发现就是没有什么,是吧?”
以袅侧脸,察觉到王苟的手在微微颤抖。于是他抬眼看着王苟,嗯了一声,带了一点安抚的性质,然而眼底的疑虑丝毫未消。
不过这对于王苟来说已经够了。他听见以袅肯定的气音,便如真的吃下一颗定心丸般,走路动作都带了两分气势。
“哈,哈,没什么好怕的。”他说道,站回知闻侧边。
知闻侧脸看着王苟,王苟一只手紧紧攥着,另一只握着心口位置的那只石牌,喘息的声音不太均匀。
知闻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怕就跟紧点。”
王苟哽了一下,随即使劲点头。
“我们?”知闻先看了一眼以袅,最后眼神转向章灼珏。
章灼珏思索了一下,随后说道:“继续向前,都放小心点。”
他们进入了山洞。
与相对狭小的洞口不同,山洞内部显得更加开阔,并随着深入的距离增加空间还在不断扩大。
而正如知闻所说的那样,洞口的位置有生火留下的痕迹,两边的墙壁则印着两道拖拽的坑痕。
以袅看着空荡的洞口,又看向火堆留下的一些几乎都要被吹散的余烬,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按说洞口的位置风力必不会小,那么在毫无遮蔽的通风口要如何升起火堆?
以袅的目光看向知闻,却发现知闻正从那堆残留的余烬里扒拉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小块看不出确切原型的碎渣,如果只单看外形,倒有些像植物的躯干。
主城以外的地区从未发现过植被。
知闻看着那块碎屑,随后凑在鼻子旁闻了闻,当即皱眉:“不是植物……肉类?但感觉也不太像……”
用肉生火?以袅挑眉,他走近知闻:“让我看看。”
知闻看了以袅一眼,将手上的那块碎屑递给他。
从外形上看,这确实很像一块植物的碎片,然而——以袅也像知闻那般将它凑近鼻子。
碎片上原本浅淡的气息浓烈起来,一股恶臭猛地袭来,以袅一瞬间将那块碎片塞回了知闻手里,随即弯腰干呕起来。
“这么大反应?”知闻眨眼,又将碎片放在了鼻尖轻嗅,“是有点臭,但也不至于啊。”
以袅没搭理知闻。他捂住嘴,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又咳嗽了一声。他的眼眶因为刚刚的干呕微微湿润,脸颊也透出一点熏红。而这一切反应落在知闻眼里,显得以袅——
有点可怜,也有点可爱。
知闻怔愣一下,随后转开眼神,他将那块碎屑收起来,迫使自己将目光投向两侧洞壁上的坑道。
这个想法太不合时宜,也来得莫名其妙。
干正事干正事干正事……他自我催眠道。
洞穴里的坑痕在不断向里延伸,一行人并没有停在洞口,而是一边观察这坑道,一边朝洞穴深处前行。
以袅并没有注意到知闻的反常。他见知闻将那块碎屑收起来,便不再去管那堆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的余烬。
随后,他走到了与知闻相反的一侧,手指轻轻抵住那道什么东西——大概率是人的躯体——被拖拽的痕迹,浅浅地抠挖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以袅的错觉,他察觉到随着自己的动作,那块被触碰到的地方似乎晃动了一下。
以袅抿唇,又用手指重复了一次刚才的动作。
这回石壁并没有动,但随着以袅的剐蹭,一块细小的碎片从墙壁上被他带了下来。
那块薄薄的碎片挂在他的指尖,似乎原本是被什么液体糊在了石壁上又被风吹至涸结。以袅将那块碎片放在眼前,抽动了一下鼻子。
一股咸腥的味道散出来,以袅双眸霎时瞪大。
这碎片根本就是还没有被消化完全的一点人体的皮肤组织。
以袅还没来得及对这发现做任何反应,突然身体一晃,差点趴在了地上——整个洞穴猛地开始大幅摇晃起来!两侧的石壁逐渐软化,一沓一沓的烂泥瘫软着从两侧结块往下掉,大堆大堆的红藓从石壁内里翻出,一簇簇冒出来,密密麻麻的,似乎在呼吸般一张一合,不规则地涌动着。
“咕嘟、咕嘟、咕嘟”
几人脚下的洞底上突然鼓出一道道粗壮的管状鼓包,顺着那管状的脉络,如同放大了数倍的“藤蔓”,而在那“藤蔓”之上也开始生出大片红藓。
新生的红藓比墙壁上的藓群略大,衍生速度奇快,几秒的时间便从洞口蔓延至中部。它们如沸腾了一般翻涌着,带着液体在其中滚动的声音,叶茎一个接着一个地胀大,直至最后每块红藓中都生出数个小小的口器。
那些口器掩藏在须茎之中,淡绿色的粘液随着小口的张合浓密地流出来,拖曳出粘腻的丝条。尖利的牙从小口处此起彼伏地探出,一圈一圈排布生长在口器内壁,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层。
随着口器的翻动,一点点碎肉从小洞中反刍出来,腐烂的腥味在洞穴中蔓延开。
不用猜就知道那些碎肉是哪里来的。
然而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些藓丛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向中间聚拢,它们如同扎在了根管上,停顿一下,猛然向队伍的几人袭来!
王苟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跟失了魂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已经吓得做不出任何反应,他上牙跟下牙打颤,嘴唇带着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
“跑!”章灼珏大喊一声,狠狠从后边推了一下还傻站在身侧目瞪口呆的周昌兴跟王苟,随即抬脚便向山洞深处还没有生出红藓的地方跑去。
周昌兴被章灼珏一推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跟着章灼珏拔腿就跑。而王苟还在呆立着,他的手还放在自个儿的胸前,木楞楞地攥着那只他妈求给他的石牌,嘴唇不停蠕动着:“……保佑……保佑……”
周昌兴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傻了啊!快跑!还保佑?再愣下去你连以后拜神的机会都没了!”
王苟如梦初醒般,撒腿便跟了上去。
不行,速度还是不够!
章灼珏快速扫了一眼洞身,大概估量了一下洞体的长宽,随即她便一咬牙,不再犹豫,将手捏起来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尖利短促的口哨。
一道强烈的白光突然闪过,伴随着一声刺利的鸣叫,一只雄壮矫健的巨型大鸟展翅出现在章灼珏身前,它通体乌黑,唯有头是白的。
章灼珏伸长手臂够住那鸟的身体,向上猛地一翻跃到了它的背上。她坐在鸟背上稳住中心后,又立刻伸出手按在鸟背上,那鸟似乎在这一瞬间跟她互通了心思,随后两只鸟爪一把将周昌兴和王苟拎了起来。
“知闻!以袅!”章灼珏向剩下两人的方向大喊。
以袅原本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然而他本就是距离藓群最近的那一个,加之那藓群蔓延的速度实在过快,铺天盖地的藓潮顺着最明显刺激的人肉味儿挤过来,很快便将以袅层层包围起来!
以袅反应极快,他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反手便从腰间抽出一把长柄匕首,原地纵身一跃,举起来狠狠扎进了头顶已经软化的洞壁中。
他手臂攀住刀柄,借力在空中使劲一蹬,划了一个漂亮的空翻,随后一把抽回匕首,靴底在洞壁上连踩数下,正要从包围圈中突围而出——谁料他脚下的洞壁软化程度陡然加剧,以袅一脚没踩实,竟马上就要从侧边的洞壁上滑下去!
以袅瞳孔紧缩,伸手迅速将匕首捅进了此刻尽可能高的位置。
他双眸镇静,重新借力尝试向一步之遥外还未被侵蚀的洞底跨去。然而这次实在太过仓促,第二回匕首捅在的位置软化程度并不低,于是在最后一刻,匕首有了脱落的趋势,竟是直接就要径直掉下来!
以袅察觉到手上一松,这一失误让他距离原本预估的落地位置便有了不小偏差,他奋力在背部着地瞬间就地迅速向前打了一个滚,却还是被黏液腐蚀掉一块不小的布料,露在内里的皮肤也烧出殷殷血丝,然而幸运的是,那藓丛的口器恰好咬住的是他腰间的皮带。
“咔吧”一声,三指粗的硬质金属带扣应声断裂!
而那只用来借力的匕首径直掉进了正下方的藓群,藓群分泌的粘液很快将它包裹住,不过数秒之间,一只坚硬的金属匕首几下便被化成了一股汁水,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以袅将将停在藓群的边缘,距离最近的那簇红藓不过毫厘之间。
“以袅!”知闻大喊一声。
藓群“咕嘟、咕嘟”的涌动声更加剧烈,仿佛要享受到什么大餐一样兴奋。它们迅速将包围圈不断缩小,准备迎接着这一顿美味。
知闻骂了一句,转身就往回跑。
蓦然间,一条巨大的根管从洞底猛地突起,它如一条蟒蛇般扬起前端,数个藓群的口器瞬间同时张开,蠕动的频率愈加猛烈,随着摩擦的声音不断放大,那绿色的粘液跟着它们剧烈的波动在空中疯狂乱舞,眼看就要将以袅吞没!
以袅看着就要向他盖来的藓潮,立刻想要闪身躲过,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剧烈短促的痛感从他的右脚踝处猛地袭来——本来已经半站起来的以袅突然脚底一软重新跪下,他忽地眉心紧皱——
流年不利,刚刚落地的时候把脚崴了。
以袅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藓群,脑子快要转出了火花,急速思考着下一步究竟应该怎么做。
然而不待他思考出结果,红藓便飞快地蔓延到了他的脚边,以袅还要挣扎着向后蜷缩身体,却还是比不上藓潮涌动的速度!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知闻几步跨到以袅身边,他迅速抬手一把将以袅捞了回来,自己的脚因此便刹停在了距离藓群的方寸之间!
现在再往回撤已然是来不及了,知闻见状,一只手快速伸向前方,蓦然一压!
霎时,巨大的根瘤下沉两寸,那些恶心得同蛆虫一般的口器如同受到了什么刺激般,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吱呀——”声!
那声音尖利刺耳,就像生锈的铁门被一脚踹开时扭曲凄厉的惨叫,令人抓心挠肺!
知闻的手猛然抬起,又快速向侧边一挥,那根根管便如同被一只巨手卡住了脖子一般向旁边滚去,挤压着旁边的两根根管一同撞在了左边的洞壁上!
“嘶啦——!”
根管上的红藓与洞穴两侧的苔藓瞬间挤压在了一起,绿色的黏液在接触到洞壁的一瞬,分泌量肉眼可见地呈指数级飞增!它粘腻地将对方包裹起来,直至腐蚀溶解——由是原本就瓦解瘫软的洞壁不断发出被烧焦的声音,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山洞猝然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狂风骤雨般的震动一波接一波涌来!
不!不仅仅是晃动!以袅瞪大双眼,瞬时惊觉山体在也不断移动!
“洞穴的走向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每一位大大的评论收藏(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