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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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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弘归来的消息,已在深宫中传开,可伯贤迟迟未出现,即使是询问周围太监宫女,也尚无人得知。

次日,深宫如往常的,青砖地蒙上一层佛金,带着暑热的温度,烘烤无眠的大地。

凤鸾宫内,纱幔层叠,缎带交错,余烟寥寥,羊绒地垫上的琴弦,散漫覆上凌乱的衣衫。

华贵精致雕刻的梳妆台,镶嵌硕大的古铜镜。

镜中,他一身里衣敞露胸口诱人玲珑的线条,微俯身,发丝倾斜两肩,微拂玉容。

玉手轻轻地,为昭娣微扫眉黛。

那脉脉眼中波含在微闭的眸子里,覆上明目纱。

宁弘玉指沾染一抹朱砂,望着镜中佳人,涂抹她的唇瓣,一指一抹。

腰弯得更低,伏在她耳边,言笑生春意,“娘子,为夫今日带你上朝。”

“为何?”

唇瓣在她脸颊轻嘬一口,“为夫说过,会时刻伴你。”

她羞笑不语。

百般推脱了华贵的衣衫,才只着简单的鹅黄宫装,金线并股编织就凤凰鸾飞,驰腾她锦缎衣袍,一层围肩环绕,裸露着玉指玲珑锁骨,延绵至天鹅玉颈。

如墨发丝倾斜左肩,微梳双层飞云鬓,步摇流苏点缀,翩若轻云出岫。

宁弘覆上龙袍,玉带环腰,而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正尔在群形之中,便自知非常之器。

帝王协同帝后,仿若仙人,夹带天地间灵气飘浮,落入一方殿前。

百官回首,惊叹之余,有人担忧有人不屑。

宁弘狭长眼眸一泓碧波,不怒自威,震慑道,“伯贤,这段时日,辛苦了。”

堂上,龙椅正襟危坐的少年,他同样一身龙袍,浅月弯弯的眸子波澜不惊,带着傲气,“皇叔离宫多日,想来自是不适应,该好好歇着,这里,尚有侄儿。”

搂着昭娣的手紧了紧,言语含着腊月冷风,“不属于你的位置,坐久了也无益。”

伯贤英气朝霞的面容,瞥见一旁眸覆纱的昭娣,瞥眉伸出手,“姐姐这是怎么了?”

不满皱眉,“可别忘了尊卑有别,她是你,皇嫂。”

愤然收回手,“既然皇嫂身体不适,皇叔该是回凤鸾宫好好照料才是,于朝堂上分心后宫妃子,也难免招人诟病。”

昭娣失望的声音,吐字如兰,“伯贤,你何时成了这样。”

顽强侧过头不看她,只瞥向一旁,眼眸深不见底,“侄儿也是为了皇叔着想,你们久离深宫,负一身伤病归来,自该好好休养才是。”

“本宫虽双目不识,可你皇叔...”

话未说完,一旁搂着自己的宁弘突然一震,猛然侧头摸索,“阿宁你怎么了。”

他捂着心口顷刻半跪下,昭娣顺势扶着他跪于面前,一手摸向他脸颊,正呕出一口鲜血。

宁弘绝狠抬头,眼眸利刃夹杂寒锋刺骨,直逼堂上少年皇子,“宁伯贤,你对朕,做了什么!”

宁弘心口剧痛难忍间,只得喘着粗气,昭娣即刻摸索向手腕,撩起他衣袖搭上脉搏。

一惊,竟不是中毒,而是重病。

闭上眸子瞧不见神情,只瞥眉不解,喃喃道,“怎么回事。”

堂上少年眼见于此,又道,“如今皇叔身体有碍,作为侄儿理应分忧,皇叔还是先退居后宫修养,这里,有侄儿代管朝政。”

半跪支撑着的宁弘,刚想要说话,却再也坚持不住,玉雕下巴沾满了鲜血,身姿倾倒在昭娣肩膀上,发丝拂乱面容。

双膝而跪的昭娣,双臂紧紧环抱住他,漆黑一片让她一度慌张,她还是镇定着,不让自己言语发抖。

顷刻朝着伯贤声音方向,“宁伯贤,你欲谋权篡位,实在多此一举,你可知,君上早有传位之心,眼下你倒生生的,断了自己的后路,你该是知晓本宫的性格,若是本宫夫君有碍,”敛下头,一丝绝狠的神态,“今日殿堂内除了你,所有人,都得陪葬!”

一片沉寂,震慑于她浑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仿若昔日宁弘的修罗灵魂,涌入着双目失明纤弱的身躯里。

她不在多言,朝着门外大喝,“空芷毕左,护送君上回殿,传汪实初公良子查清,君上病情,遭谁人毒手!”

他们迅速赶来,一身煞气,眼眸同样阴狠扫视众朝臣,对昭娣恭敬拱手,“是!”

空芷毕左扶起宁弘走到门口,昭娣优雅起身,甩了甩广袖衣摆,微微颌首不改一身威严,双手交叠腹前,“幸长!”

众人还未看清,不知从何处跳来一游侠般的少年,顷刻半跪在她面前,“门主请吩咐!”

“去禀报将军府,本宫双目不便,命大将军派遣三万精兵,”慢慢转向伯贤的方向,只是看不见他有些担忧后怕的模样,“即刻入宫!”

幸长听令,“是!”

又如一阵风呼哨,游侠少年已不见。

朝臣中,温国公突然站出来,对着昭娣行礼,“皇后娘娘,不管你身份低微高贵,都是我膝下长女,眼下双目失明,为父不能坐视不理,即刻从国公府为你派遣一万精兵,护你周全!”

昭娣动容,对着他声音的方向弯腰行礼,“昭娣多谢父亲体恤。”

又是一阵沉默,昭娣几番命令,言语间已经摊开手中势力。

再无人敢轻易抗衡。

她冷笑,转向伯贤的方向,“你若无畏,执意盯上本宫夫君的王位,不妨,那就试试看。”

背过身抬起手,对着身后月牙,“扶本宫,回宫看看...”侧过头,又是那张绝美弧度惊艳的侧颜,“君上安危。”

“君上”二字咬的极重,带着一丝,威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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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震慑有力的风波悄然褪下,尚流一丝余温环绕群臣心头,通政司参议和步军校尉微低着头,相视一眼。

这时步军校尉踏出一步,只拱手道,“君上无须担忧,眼下你将朝政处理慎密,这些我们百官都看在眼里。”

边说着,他转身朝着众人摊了摊手。

唯独温国公和身后拥戴者一副不屑。

伯贤没了先前的傲气,有些畏惧,“可我终究只是暂代朝政,方才姐姐又率领几万精兵,想来是要劫制住我了...”

冷哼一声的温国公这才拱了拱手,眉眼看轻,没有丝毫尊重,“你若是无谋权篡位之心,何惧这区区几万兵马?”

“大胆,”一旁通政司参议两指并指向他,“再怎么说眼下他仍是君上,你怎如此对君上不敬?”

拱手之势猛然甩下,拂着宽大衣袖煽起一阵风,“老夫嫡女还是当朝皇后呢,尔等怎如此对老夫不敬!”

“你!”通政司参议气得,那指向温国公的手不住发抖。

步军校尉急忙安慰道,“莫气莫气,国公府向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那妖妃如此,国公如此,大将军嫡女如今的国公夫人也是如此。”

伯贤拳头攥了攥,面容已经阴沉下,“妖妃?步军校尉此言,是在羞辱姐姐?”

本想辩驳的温国公见此情景,冷笑一声不语,悄然退了回去,正幸灾乐祸瞥着步军校尉。

他果然惊恐,仓皇跪下,“没有,还望君上...”

他紧追不放,“那你说的妖妃,究竟何意?”

左右四看已无人敢相助,都知晓伯贤向来重视温昭娣,今日步军校尉也是急昏了头,言语不慎中伤,这是伯贤底线,自然无人敢出声相助。

他心下了然,为了稳住自己的地位,完成大将军的计划,只好猛然磕了一头,“我愿自领责罚,甘愿身受五十杖刑,向皇后娘娘赎罪!”

“如此,朕便不多计较,日后再听到羞辱姐姐的话,休怪朕无情!”阴沉着一张脸离席,一旁太监大喊退朝。

三三两两的百官们稀疏离开,或三两人交头接耳。

“这黄口小儿还真把自己当作君主了。”

“为了一个女人动怒不惜让力捧自己的步军校尉受罚,真是愚蠢。”

“就是说,若没他们相捧,这君主之位早让君上坐回,眼下正攸关之际,不过区区一句妖妃...”

“嘘,当心让他听了去。”

摇了摇头,“当真红颜祸水,老夫,尚不可言。”

几人踱着大步离开。

瞥向那些人身后的背影,温国公眯着眸子若有所思。

对面通政司参议和步军校尉瞧见了,冷笑道,“哼,温国公可真有福气,生的一个好女儿,铲除异己从不犹豫,还能魅惑几代君帝王爷,据说那金辽国主的帝位,也是托您女儿相助,真是不知...”二人相视,眼里透着诡秘的笑,带着毫无遗漏的邪气,连声音都变的暧昧,“是怎么个相助法呢。”

听闻此言,温国公怒气横生,眼眸已寒刀刃相逼,“再敢胡言乱语,休怪老夫不客气!”

隐了那笑,步军校尉的面容已经阴沉下来,一步一步走近,紧逼温国公,“想来你是不知,我是大将军身后的人,倒是你,将军府中女婿,竟不得大将军扶植,还要我这个外人,来与之抗衡,真是可悲,可笑。”

被戳痛了心中软肋,温国公胸口剧烈起伏,面容更是气愤,但他已无言反驳,侧过身愤然离开。

————————————————————

王府中,一袭白衫的扶苏坐在床塌下,仍是那青纱,仍是喝不尽为眠的酒。

略带沧桑的面容柔了那深邃的眼眸,半片面具摇晃在一旁,白泽玉颜脸颊边,清晰可见的触目疤痕。

为他温润如玉的气质,抹上一丝自身清冷孤绝的气韵。

长安王爷为了王妃,恢复昔年前的自暴自弃,已在长安城坊中流传。

他与王妃那段多番离合再生情谊的佳话,成了人人叹息的过往。

莫新踏入昔日温昭娣的房间内,环视一周才在床塌下发现慵懒而坐的扶苏。

皱着眉心,几步上前,拱手道,“王爷。”

那深邃含情眼眸,温润的公子音响起,“坊间如何?”

莫新答道,“都如王爷所料。”

眸子瞥向梳妆台,昭娣昔日用过的胭脂,“妆纤坊呢?”

“一切如常。”

放下酒壶,一身风姿特秀,斯文淡雅,“继续,依旧按计划行事。”

莫新犹豫一番,还是开口,“王爷,听闻王妃...皇后跟随君上回宫,在朝中宁伯贤不予让位,宁弘当场重病呕血。”

伴儒风,眼眸凝起,“宁弘重病?”

“不错,好像是被人所害,可是皇后当场诊脉,却不是中毒之像。”莫新回忆着坊间流传,一字不漏汇报着。

那手执起面具,怫然起身,轻轻覆上脸颊,盖住那一抹伤,“进宫。”

莫新大喜,“王爷这是要提前实施计划?”

抬起头,凝视皇宫的方向,似是看到朝思暮想的容颜,“不,宁弘是不能死的。”

他不解,“王爷谋权,终要与他刀刃相见,坐得上那帝位,就不该再有宁弘其人,为何还...”

扶苏只是喃喃,“他若死了,娣儿一定会很难过,她也是不愿,让本王在无数个日夜伴她了。”

“王爷当初,就不该那般负了她。”

微侧头,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深邃的眼眸微拧,“是本王错了。”

凤鸾宫内,裘玥一身华衣,端庄温婉的身姿迤逦,昭娣正满头汗水遍布,一直观察着宁弘病症。

而月牙,默默守在一边,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

昭娣摸索着发觉宁弘一直在微微发抖,只是一直强忍,躺在床榻上没有一丝力气。

纤手触及玉容肌肤,冰冷至极,“阿宁,别忍着。”

刚想安慰她,柔情眸子一瞬,骤然半起身,于床榻边呕出血。

昭娣摸索他的身躯,纤手擦拭宁弘嘴角的血迹,明目纱中流下了泪,“阿宁,对不起,我还不知...不知该如何救你。”

那冰凉凉的玉手,寒入肌骨的凉意,拭去凝脂肌肤被打湿的泪,无力地嗓音,多了丝温润如玉的味道,“娘子别哭,为夫不过有些累,其他的倒是还好。”

那泪决堤更多了,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映在宁弘眼里看得甚是心碎。

她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安慰我作甚,你哪里难受,与我说,我治不了你,我让他们来治好你...”

宁弘喘了几口气,轻笑一声,一手覆上她小脸,拇指不断擦拭泪水,“娘子别怕,为夫是不会放任你一人在世间的。”

听着他声音越来越虚弱,急忙推搡着按回床上,“你给我躺好,我去喊他们,怎的这么慢。”

已经忘了自己双目失明,即刻起身就朝着前面跑去,脚下未注意楠木踏板,滑下去的瞬间一崴,直直摔在地上。

这一摔,漆黑一片的视觉摔的有些头晕目眩,一手急忙朝着身后制止,那隐忍痛苦坐起身刚要下床的少年。

“阿宁你别过来,不许乱动,我自己起得来。”

他却不听,强撑着要过来。

昭娣急忙摆弄着衣衫狼狈起身,裘玥从对面急匆匆赶来正欲去扶,不想一旁门外有一白衫先她冲去,轻手扶起了昭娣。

宁弘顿住。

她原以为是裘玥,支撑着他的手臂踉跄起身,勉强站稳,鼻间用来一股熟悉的鸢尾花香,她有些迟疑了。

纤手触及锦缎衣袖,想要默默抽回,却不想被一手紧握住。

微微低头,只是喃喃道,“扶苏,是你吗。”

她瞧不见眼前人,温润眼眸深邃浓郁的怜惜,含着心底不能言语的悬念,凝聚情谊的眸子,最终只说出,“是我。”

那手挣扎着,他却不愿放下,默默凑近,低垂下头,“你目不能视,还是我扶着你好些。”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那,扶我去太医院。”

“好。”

扶苏轻挽着她,没去看床榻上妒火烧心的男子,径直带着急匆匆的昭娣出了门。

望着那背影,裘玥接着宁弘半起身的姿势,正欲扶他躺下,“君上...”

他却是猛然推开,只低吼,“滚,不要碰朕。”

那双手悬在空中,她攥紧,回过身望着殿外,只微侧头,“君上难道不觉得,他们更像是夫妻么,无论她如今多爱你,君上,仍是后来者。”

胳膊支撑着床榻,眼眸只落入地面,看不见眼里的伤神,“毕左,送客!”

送客。

裘玥心中一惊,她委身深宫内,竟只是个外客?

惊异回过身,微张的唇瓣,那双眼睁大含着萤光,踉跄几步,似是还未消化那“送客”二字。

此时面无表情的月牙,却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恍然伤神的女子。

而毕左已经踏进了凤鸾宫,对她看似恭敬地摊开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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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青砖地面,昭娣才支撑不住脚步一顿一顿,方才在凤鸾宫内,不想宁弘担忧,强撑着无异样的步伐,此时崴伤的脚踝更是剧痛。

下一秒,扶苏就将她背在了身后。

一声惊呼,已经趴在坚实的后背上,鼻间涌来更多的鸢尾花香味。

微缩了头,“放我下来。”

扶苏却是紧了紧手,“目不能视还崴伤了脚,你要如何走。”

他已经背着昭娣往太医院方向走去,身上人默默道,“那也,与王爷无关。”

脚步顿了顿,很快恢复了速度,他突然侧过头,如玉的儒雅风,“那一年在王府,我....”

昭娣极为不自在,“住口,放我下来。”

“娣儿,别这样。”低沉的嗓音,带着受伤的味道,昭娣看不见他凝伤失落的眸子,却仍能感觉到他周身的孤寂。

没有再挣扎,仍由他背着自己走。

沉默间,她被轻轻放下,坐在椅子上。

这时听到汪实初的声音,“这是怎了,我刚要去凤鸾宫。”

原来已经到了太医院。

纤手猛然朝着他的方向伸出,带着焦急地情绪,“师父,师父,救救阿宁...我...”

一手迎上,看着她眸覆纱,因为哭过薄纱微微淋湿,目光游走又看见她微露的红肿脚踝,半蹲下,“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阿宁他很痛苦,师父不要耽搁了。”她使劲拉起汪实初往外推搡着,看不见他眼里的焦急心疼。

叹了口气,他命令一旁小太监带齐所有崴伤的药材,听到吩咐扶苏再度背起昭娣,一同前往凤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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