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珂怡兴冲冲拉着顾晟回去收拾行礼,月牙便留在了昭娣身侧。
宁弘冷眸刺着她身后人,可是由始至终,月牙都面无表情毕恭毕敬地微低头。
沉寂许久,昭娣突然轻问,“月牙,你多大了?”
稚嫩却沉稳的嗓音响起,“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年芳十七。”
心下一惊,没想过竺天瑞会派遣这么年幼的女子,恢复淡笑,“你在府中待多久了?”
再度屈膝弯腰,“回娘娘,到如今,不多不少,整十年了。”
“竟是这么久了,想来府中,待你不薄。”言语间喝下一口茶,此人的衷心是无法改变了。
月牙依旧面不改色,恭敬道,“奴婢今后定会好好服侍娘娘的。”
不接话,只放下杯盏,“我的药约莫熬好了,你去将它取了来。”
月牙犹豫着,瞥了一眼宁弘,还是弯腰道,“娘娘,将军吩咐,娘娘眼睛不方便,得时时刻刻小心伺候,不得离开半步。”
不屑一笑,玉音婉转流,“君上就在这里陪着本宫,无须担忧,去吧。”
“可是娘娘...”
“啪——————”地一声,杯盏猛然拍击在桌面。
吓得月牙顷刻跪下低头。
昭娣怒喝,言语凌厉,“将军是让你来服侍本宫,还是来监视本宫的!”
月牙不住的磕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去。”
一阵小跑声,渐行渐远。
昭娣平息了佯装的怒气,拍在桌面的玉手被宁弘紧握,她轻笑,“阿宁,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怎么会。”
“阿宁,”她言语变的低沉严肃,“此后回宫,你可要离月牙远一点。”
慵懒懒的嗓音透着宠溺,“为何?”
那冷冰的娇容原是严肃的神情,突然伪装一抹笑颜,装作轻松道,“自是怕你被别人勾了去,若是再来个竺珂怡,我可看不住你了。”
宁弘猜到她不会如实说出关于竺天瑞的事情,只是心里一阵失落,但还是忍不住宠溺看着她,眼中流波伤绪,“好,为夫只陪在你身边。”
方才竺珂怡走时提及另一沉默寡言,烦闷无比的姐姐,引起了昭娣的注意。
“阿宁,这将军府你可了解,听珂怡说,府中还有位深居简出的女子。”
她回忆起初入府时,那恬淡温婉的容颜。
宁弘摇头,“将军府中的人,若非有意,根本打探不到。”
“阿宁,我想去见见她。”
“你知道她在哪吗?”
昭娣只笑,“别急,会有人带我去见她的。”
用过晚膳后,珂怡果然兴冲冲来了。
身后跟着一群下人,纷纷送来上好的点心,“长姐,这是我命人给你做的,来尝尝。”
“好啊。”
接过那糕点,轻轻咬了一口,的确齿颊留香,甜到了心头。
娇容面向一旁,“阿宁,很甜呢,你来尝尝。”
他眼里含情,玉手擦拭昭娣的嘴角,“喜欢就多吃点,回了宫,为夫让人给你做。”
“好。”
发觉珂怡的沉默,摸向一边,“珂怡,你都收拾好了?”
她目光艰难从宁弘玉颜上移开,“是啊,就等长姐一起走了。”
“听你说,府中还有一位姐姐?”
“不错,她可闷了,早些年发生了一些事,和灵越女。。。”她突然捂住嘴,一副说漏话的模样。
可惜昭娣瞧不见,只是宁弘警惕看了一眼她。
“嗯?早些年怎么了?”
低下头怯生生道,“没,没什么。”
将军府中,究竟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为何每个人都那般怪异。
沉寂片刻,紧了紧珂怡的手,“带我去见见她可好?来了这么些日子,也该是问候一番。”
内心纠结,还是答应了,“那好吧,不过长姐,她生来冷漠,你可别计较。”
轻笑,“不会的。”
本是让竺珂怡带着她去就好,身后还有月牙跟着。
可一个是不成熟有些愚笨的大小姐,另一个是竺天瑞埋下的眼线,宁弘实在不放心,执意跟随,这倒让珂怡小小窃喜。
比起昔日灵越女将军,那老妇人的住所不同,她的院落修建在府中心。
洞门浮雕烫金,假山水林环绕,青坪草地覆盖,延绵大理石地的小道,屋子坐地起三层,漆红楠木,精美图腾,窗上月笼沙。
下人奴婢不下百余人,或守门或打扫,或端着刚用尽的晚膳和隔天的衣物穿梭。
宁弘瞥见那餐盘,虽是山珍海味,却并未动过多少。
他们一左一右搀扶着昭娣,跨进门槛,珂怡敲了敲一旁门扇。
屋里人正手执绣棚,一针一线穿梭,神情有些飘忽。
听到敲门声,惊觉回头,只是不该淡寂的神色,“你们有事?”
昭娣摸索着坐在桌前,对着声音的来源报以一笑,“久入府中,该是来拜访一下。”
“不必,银月,送客。”
珂怡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不屑道,“瞧瞧,她永远这样。”
“你们先出去。”
屏退了所有人,她也卸下伪装的笑颜,“听闻你叫韶莲,真是个贵气的名字。”
“请你出去。”
昭娣却好似没听见,自说自话,“将军府中秘密真多,让本宫甚是惊喜,也不知从前发生了何事,你明明正值豆蔻年华,竟如枯院老妇一般。”
韶莲已经放下了绣棚,眉眼冷漠,“别逼我赶你。”
“那好,是谁害得你这样?你不愿说,那你就甘心了?反正不过如此,倒不如,与我全力反击?”
“滚!”
蓦然站起,神情也是绝狠,“你需要的时候,尽管来找我,你该是清楚,我今日为何而来。”
转身摸索离去,不失一身气质。
昔日的灵越女将军,和竺韶莲当年,不知与竺天瑞经历过怎样的朝政变动,但不难想,一个操控朝廷,一个号令将士,二人携手可谓无敌。
只是发生了她们最痛心的后果,不得已隐没府中再不愿面世。
那些事昭娣尚不得知,但她清楚,想要抗衡竺天瑞,只能让她们帮忙。
至于会不会帮,还得看时间的考验了。
摸到了宁弘的手心,嘴角勾笑,“阿宁,走吧。”
几步,微回头,那笑颜正落入韶莲眼中。
她颓然坐下,攥紧了绸缎丝线。
次日,月牙在屋内收拾着衣物,她的动作不仅快速利落,同时还能耳听八方眼观四路。
宁弘正陪着昭娣坐在院落石桌间,她感觉到宁弘的安静,紧了紧握着的手,“阿宁,你在想什么?”
他一手撩拨昭娣的发丝,“回宫之后,我会尽力多陪你每一分。”
“无须担忧,如今朝中甚乱,你要安心处理,不可掉以轻心。”
“娣儿,这些年,还是改变了你。”宁弘疼惜,他仍记得当年那个山洞里,如此畏惧黑夜的少女,伏在他怀中才能安然入睡。
一声笑,眸覆纱下也动人,“这样不好么,免去了一些牵绊。”
那玉手握紧,“可我想要你的牵绊,绊住我,清晰感觉到你就在身边。”
含星光怜惜的眸子,仅仅一纱之隔,也望不见。
不远处,空芷和毕左走近,他们握剑抱拳,异口同声道,“主子,君上,马车已经备好,我们可以出发了。”
宁弘一手搂过她,缓慢小心向前走去,将至府门口,已见竺珂怡兴致冲冲跃进了后面的马车,对车帘外百般叮嘱的妇人却充耳不闻。
刚走至皇帝銮驾马车前,身后一人喊住。
只宁弘回首,皱眉,“何事?”
昭娣未动身姿,细耳凝听。
竺悦骁身后一丫鬟背着大包小包,她搅着手中的丝帕,扭捏道,“家妹初次出远门,将军恐她出事,让我一同随行。”
“皇宫圣地,你们想来就来?”如此不满的语气,不带丝毫掩饰,只冷冰冰吐出。
由始至终,昭娣都面向马车沉默不语,无人能从她闭上的眼眸看出究竟。
只是宁弘这一声喝止,显然吓住了悦骁,她正万般尴尬之际,将军默默从身后,背着手慢悠悠走来,没有一丝命令的语气,却是让人反抗不得的说辞,“昭娣双目不得视,老夫请了御用名医,”说罢一古稀老头从他身后走出,那一双犀利似曾相识的眸子,只可惜昭娣看不见。
眼见古稀老人对宁弘昭娣行了行礼,竺天瑞又道,“到底是家里人,珂怡年幼,总得有个稳重的来照料。”
冰眸直射,“稳重?”
一瞬的空气凝固,宁弘与竺天瑞对视间,眼眸双双含刺,仿若冻住暑热六月天。
片刻,许是猜到了情况,昭娣终于默默转身,轻回首,“阿宁,既然如此,多般推脱总是不好,”耳边依稀听到悦骁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这又颌首道,“不过本宫把话放在这,深宫规矩甚严,本宫不会因你们同是将军府人就多加庇护,绕是触犯宫规不慎丧命,也得休怪本宫,不念情谊了。”
语毕,蓦然转回身,宁弘也不再多语,宠溺的眼神落入她容颜,当即扶着昭娣进了马车。
被恐吓一阵的悦骁眼里,满满的忌恨沿露于表,奈何不好发作,又愤然转向身后珂怡的马车刚想上,怎料竺珂怡竟突然撩起帘子,对着她怒喝道,“走开啊!不许与我同坐!”
车帘愤然甩下。
她被突如其来的怒喝,呆愣在原地,正不知所措间,只听昭娣在车里冷道,“只能委屈妹妹,随马车步行便是,反正,也不远,约莫几千里路罢。”
慵懒娇弱弱的话音刚落,只见宁弘的玉手纤骨从车窗伸出,微微一抬。
毕左一见,对着前方队伍大喝,“启程!”
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着延绵皇宫的尽头,缓慢迎着暑热前行。
悦骁委屈地看了一眼竺天瑞,见他只是遥视马车沉思,丝毫不在意自己,唯恐跟不上队伍,只得气得跺了跺脚,面容憎恨至极,紧步跟随队伍身后。
马车内,清风偶尔飘进。
“阿宁,这次的皇宫,恐是,步步惊心。”闭眸面向窗外,撇不见一丝光明。
望着她绝美玉雕侧颜,忍不住俯身,唇间覆在凝脂脸颊摩擦,微闭了闭眸子,“那,娘子可怕?”
芳容丽质更妖娆,带着一抹自信的笑颜,“怎么会,倒是夫君这边,眼下我多了这些个情敌,可别让我伤了心,否则...”
她突然顿住,闭上的眸子让宁弘看不出究竟。
唇瓣摩擦间移至她嘴角,眼眸迷离,呢喃,“否则如何?”
纤手划过他玉容,似挑逗,“否则这世间,再无我温昭娣。”
“别这样,”他声线慵懒,眸子已经闭上,薄唇覆着昭娣唇瓣,“为夫对你的心,娘子这些年还看不清吗。”
宁弘只不断吻着,不给昭娣再说话的机会,他甚至恐惧,昭娣亦如当年那般突然失踪。
临近傍晚才抵达宫门口,他小心扶着昭娣下来,眼见裘玥正一身宫装,宝鬓玉头金钗珠翠,璀金流苏摇摇晃晃,款款走来,行礼道,“臣妾恭迎君上,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昭娣突然轻笑,“竟是忘了,宫内还有你在。”
瞧见她眸上覆纱,裘玥有些不解,“你的眼睛。。。”
“看来,我的事宫中尚未传开。”
裘玥谨慎环视四周,眉眼认真,“伯贤暂代朝政,新臣终日奉承,从前还遵循百官意见,如今只听从通政司参议和步军副尉妖言。”
瞥眉,略带沉思,“步军副尉...是将军府的人!”
裘玥又是疑惑,“大将军不是你的祖父吗,眼下怎么...”
微侧头,耳边听到悦骁一边嗔怪抱怨一边拖着狼狈的步伐走来。
昭娣回首,“回去再说。”
凤鸾宫内一切如常,裘玥替他们交代好事宜,一一道出离宫这些时日,伯贤在朝中作为。
起初他听从宁弘部下建议,一直按部就班,此后宁弘迟迟不归,坊间流传在陪伴皇后娘娘不愿理会朝政。
先前针对昭娣的老臣们,抓住机会拥戴伯贤,意欲废黜宁弘。
当即朝中官员两分天下。
而拥戴伯贤篡位的,竟有一半之多。
裘玥喝了口水,眉眼担忧,“只是不知,伯贤会如何想。”
宁弘冷冽的眸子一直沉思,“回宫已久...”
裘玥未懂那话之意,昭娣已经淡然接道,“他一直未曾前来拜见。”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