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怕他离开的恐惧,是此前他不曾在傅迟许身上感受到的。哪怕是离婚签协议时,都不曾有过。
想到这里,余诉时又觉得讽刺和可笑。
假如离婚的时候,傅迟许能有那么一点点怕他离开、怕他走了后再不回来的情绪,而不是急切地盼望着从婚姻关系中解放,他们两或许……
或许就不会离婚。
他更不会断得这么坚决不留情面,两年时间内不和傅迟许进行任何往来。
可惜人生不是戏剧,没有假如和重来一说。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只能是错过。
浮浮沉沉之间,余诉时又想起了傅迟许曾经说过的两句话。他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他说,没有谁离不开谁。
两年时间过去了,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虚幻的画面渐渐地全黑了。
……
余诉时这一觉睡得很沉很彻底,直到被类似争吵的声音唤回飘浮的意识,他才挣扎着从昏睡中懵懵醒来。
“唔……”
大脑深度休眠太久了,重启需要很长时间。余诉时人没完全醒来,就觉得头疼得厉害;再之后是右侧脖子和肩膀,手臂稍微一动就生疼,估计是扯着处理好的伤口了。
“——他真的太过分了!”没给余诉时缓冲和弄清现状的机会,疑似争吵的声音还在继续,“之前和他虽然也不对付吧,但好歹没涉及原则嘛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这么算了。”
余诉时睡得浑身发麻,费劲地抬起不会牵扯到伤口的左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慢慢识别出来了,这好像是陈宏贤的声音?
“这次的事情算什么?他这么干跟给你哥戴绿帽子有什么区别!”陈宏贤越说越来气,音量再拔高不少,“气死我了,他是个什么东西!”
“行了行了,贤叔你冷静点,”另一道男声紧接着响起——显然是傅迟许的声音,傅迟许的称谓实锤了对话的人就是陈宏贤,“这事跟哥说了吗?”
对话是透过虚掩房门的那道门缝儿,从房间外传来的。
余诉时推断,这两人应该是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谈话,一来想着他还昏睡着,二来情绪上头、太过激动,忘记了要控制音量。
“没呢,”被劝了一嘴,陈宏贤才降下声来,轻叹了口气,“我没好意思和你哥说,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形式开口。
“你哥那么聪慧精干的一人,我想就算我不说,他心里也会有个底儿。”
傅迟许这回没应声。
陈宏贤还是生气,心里应该憋屈得紧。隔了三五秒后,还是没忍住地又骂了几嘴:“你是没见到那个所谓的‘白月光’——说是你哥嫂和你哥联姻前,心悦了好久的人呢!
“哎哟,见了你就知道有多磕碜了!论长相论气质论任何条件,都不及你哥万分之一!”
“那不也是你亲选的吗?”
出乎意料的是,傅迟许没顺着陈宏贤的话茬说话,反倒阴阳怪气地问。
“哥嫂可是你钦定的,‘最适合当傅家儿媳’的人选。你忘了哥和哥嫂谈婚事时,你对哥嫂表现得有多么满意了?”
陈宏贤自知理亏,音量再降低了大半截,语气明显软和不少:“唉,我当时是想着门当户对比较重要;出身、背景和成长环境匹配上了,感情可以后期再培养嘛。”
“然后你就使出各种招数欺负诉诉,硬生生拆散了我和诉诉?”傅迟许怨气十足,质问陈宏贤时不带一点遮掩,“诉诉脾气好,就活该被你欺负?
“反之,哥嫂的家庭条件好,他和你作对你也不敢直言,只能在我跟前吐槽?”
“对不起迟许,叔知道错了,”有了难搞的大儿媳做对比后,陈宏贤愈发愈明白原小儿媳的好,道歉反思时倒是诚恳不含糊,“叔会尽全力帮你追回诉诉的。”
傅迟许冷哼,随即又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得简单,诉诉才不是想追就能追回的。
“他愿意和我保持一点点往来,不要跟我当彻彻底底的陌路人,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是……”
陈宏贤认可傅迟许的说法,也叹了口气。
“姑且先这样吧。你哥嫂的事我们心里都留个底,私下谈一谈就行了,千万别让你爸知——”
病房内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是不想再听傅家那些内部破事儿的余诉时,在努力伸长手、要够椅子上的提包时,打翻了正在输液的葡萄糖吊瓶。
意识到是余诉时醒了的房外二人,瞬间噤住了声。
下一秒,傅迟许着急地推开房门进来:“诉诉!”
进来的只有傅迟许一人。大抵是顾虑到余诉时和陈宏贤不对付,陈宏贤自行回避了吧。
“要拿什么?”
傅迟许慌乱中不失条理,先将输液架扶起、挂好吊瓶,再去查看吊针有没有滑出、余诉时的伤口有没被拉扯到。
见吊针没有滑出,回血的情况也很恢复,傅迟许就没有按铃叫护士。
“倔强小笨蛋,醒了也不知道要喊人,自己勉强个什么劲儿?
“要拿提包是吗?这儿,找什么我替你翻,你别自己动手。”
余诉时的苏醒让傅迟许松了口气,心情也跟着变得轻快。他拉过椅子坐下,拿起余诉时的提包。
余诉时却眨巴眼睛,只问:“嘉鸣在哪?”
出事那会是苏嘉鸣在别的地方谈商务,所以没法顾着他。现在他都睡醒一觉起来了,怎么还是不见人?
“我让他回去休息了。”
尽管余诉时没说要什么,傅迟许也还是从提包里翻出了他的手机给他。
“你睡了一天一夜呢,总不能让他就这么守着你一天一夜吧?他又不是我,哪有这耐心和时间。”
余诉时没料到,自己刚一睡醒就要听傅迟许的茶言茶语,登时白眼一翻:“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傅迟许茫然,茫然之间还带点无辜可怜:“我怎么不好好说话了?”
“像刚才那样,就是不好好说话。”余诉时轻哼,“暗搓搓地自夸,一句话里恨不得拉十个人来给自己做垫背、衬托自己有多好。总之就——”
余诉时顿了顿,才补完道。
“茶里茶气的。”
傅迟许笑了,言语间带有几分惊喜:“是诶,我好像真的很爱这么说话?
“诉诉真棒,这都被你总结出规律了。”
“好像?”余诉时斜眼他,“装。”
“真的,”傅迟许装模作样地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我之前真没意识到我会这样说话。”
傅迟许很多时候是遵从本能行事,各种言语措辞、举止行动也都是在本能支配的情况下,自然地流露。
不是知道这样说、这样做会很茶,才那样去说和做的,而是自然而然、下意识地就说出口、做出行动了,随后才隐隐意识到:哎呀,好像是有点茶里茶气哈。
绿茶的人都是茶而不自知的。
“我就是很正常地在和你对话而已,但……对话的同时,我又很想要你注意到我。”
注意到我的好,注意到我比其他人更好。
“我只是在说完别人之后,提了一下我能做得更好、更出色,也没有很茶里茶气吧?”傅迟许搔掻鬓角。
余诉时暗暗切声,心道大哥,你现在说的这段话就挺茶的!
不过看久之后,倒是意外的有点好玩?
好像也不是那么排斥。
“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我记得,你以前明明很正常的。”
余诉时简单回忆了一下,嗯……以前的傅迟许应该是正常的吧?可能阴阳怪气、茶言茶语的时候也有,但没有现在这么明显,时常说话都带一股茶香。
离婚两年的时间里,这货去泡绿茶堆了?
“不知道啊,”傅迟许摊手,试图回溯自己两年时间里做过的事,“非要说的话,大概是……”
占有欲?
占有欲作祟。
以前的傅迟许,对余诉时没有这么强劲浓烈的占有欲。即便是有,也被“诉诉不会离开我的”心态给抵消了。
他既然不害怕余诉时离开,当然就不存在占不占有一说。
反倒是余诉时离开后,傅迟许的占有欲被重新激活触发。他开始意识到余诉时是会离开、会找新人的,他以为的拥有并不是拥有。
他惊觉那个离不开的人,原来一直是他。
占有欲在恐惧情绪的影响下无限滋生。偏偏身为前夫的他,是最没资格再谈拥有和永久的人,他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占有欲,努力不让占有欲爆发。
无限滋生和努力压抑下,他的性格慢慢扭曲,然后就……
不过傅迟许没将他的答案说出来,因为余诉时也没有表现得很在意、非知道不可。
余诉时在情感上比傅迟许敏锐多了,他自己有自己的判断。
“这样啊。”明明没听到回答,余诉时却已然有了答案。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问。
“那你后悔吗?”
听到这个提问的刹那,傅迟许瞪大眼睛。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忽地漏了两拍,他意识到机会——机会来了!
余诉时居然主动和他聊起后不后悔的问题!
“我——”
太激动了!
傅迟许起身凑了过去,拉过余诉时那只没插针的手,单膝跪在病床上支着身体,整个人激动到不会说话。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我浑身上下,头发、毛孔和身上流动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说:后悔——我他妈的后悔死了!”
“我不想听这么长、这么多修饰词的回答,我就是想要一个简单的答复。”
余诉时反应淡淡,和傅迟许四目相对的目光缓缓移开。
“我做梦了,梦到了大学。
“还梦到了订婚、结婚、在傅家生活,以及在餐桌前签协议离婚。梦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听你说你的答案:你后悔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诉诉:简单的提问。
茶总: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跪下磕头行不行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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